康熙五十八年三月二十七日,仁郡王弘晴上本奏請軍演,帝允之,着弘晴督辦,並以老十三、狼曋爲其副,定於四月二十六日在南苑軍演,消息一經報載,天下盡皆爲之轟然,更有不少周邊數省之民衆亂哄哄地往京師趕了去,以圖看個熱鬧,民心士氣盡皆大爲振奮,一掃西線戰事久拖不決之陰霾。
軍演乃是國之大事,時間又緊,從詔書下達到正式軍演,僅僅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而已,要想辦成對外宣示實力的盛事,顯然不是件容易之事,然則弘晴卻並不因之而慌亂,實際上,除了前兩日裡,弘晴曾將老十三與狼曋兩名副手請到藏拙齋商議了幾次之後,便不再插手其中,所有事宜盡皆交給了兩位副手去打理,這並非弘晴對軍演有輕忽之心,而是他實在是忙得沒時間去打理,再說了,有老十三這麼個軍略高手在,原也無須弘晴操心過甚的,至於那幫子俄羅斯使節團麼,自頤和園一會之後,弘晴也就不再多加理睬了,丟給了理藩院去處置,也就只是交待理藩院尚書郎爾衡好生招待着,唯請俄羅斯諸般人等觀摩軍演,其餘啥談判之類的要求一概皆置之不理。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着,轉眼間,清明已過,忙完了祭祖大典之安排的弘晴再次恢復了連軸轉的日常辦公,每日裡不是批寫公文,便是召見各部、各地官員,不時地還得應付老爺子那頭轉回來的硃批聖諭,當真是累得個夠嗆,好在三個多月的總攬政務之生涯下來,經驗已算是積累了不老少,處理公文的速度也較之一開始快上了數倍,積壓了一年餘的公務總算是處理完了三分之二還多,剩下的積壓之公文摺子雖還有一千八百餘本,可大多不是急務,然則真要處理起來,還是須得花不少的時間與精力,這可是水磨功夫,沒旁的捷徑可走,弘晴也只能是耐着性子繼續自個兒的勞碌命。
忙忙乎乎忙乎乎,這等生涯着實不是那麼好挨的,這不,今兒個又是一大早便開始了忙乎,這都快午時了,還沒能得個消停,肚子早已是餓得前心貼後背了的,剛想着着人傳膳,可話都還沒說出口呢,就見張照又從外間匆匆行了進來,弘晴到了嘴邊的傳膳話語不得不就此打住了。
“稟王爺,嵩祝、嵩大人來了。”
見得弘晴的視線掃了過來,張照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趕忙疾步搶上前去,一躬身,緊趕着稟報了一句道。
“嗯,請罷。”
這一聽是嵩祝這個大老粗來了,弘晴不禁便是好一陣的頭大,沒旁的,這老貨旁的本事沒有,添亂的能耐絕對是第一流,也不知老爺子怎就看上了這麼位主兒,硬是將其擡到了大學士的高位上,簡直就是在給人添堵來着,弘晴自是十二萬分不待見其,奈何此老畢竟是大學士,人都已是來了,不見上一見還真不行,無奈之下,弘晴也只能是揮了下手,語帶一絲不耐地叫了請。
“喳!”
張照能被老爺子派來侍候弘晴,自然不是沒眼力價的主兒,此際一聽弘晴聲色不對,哪敢再多囉唣,趕忙恭謹地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辦公室,不旋踵,便見一身着正一品文官服飾的老者雄赳赳氣昂昂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但見其人面色紅潤,國字臉,一字劍眉,行走間虎氣生生,儘管年事已高,可大將之氣度依舊儼然,此人正是新任文華殿大學士嵩祝。
“下官見過王爺!”
嵩祝身材高大魁梧,步幅極大,只幾個大步便已行到了文案前,朝着弘晴便是一躬身拱手,朗聲見禮。
“嵩相不必拘禮,且請坐罷,來人,上茶。”
雖說不待見嵩祝其人,可應給其的禮遇與體面,弘晴卻是不會少了半分的,一聲吩咐之下,自有邊上侍候着的一衆小太監們緊趕着擡來了錦墩子與茶几,恭請嵩祝落了座,又緊着奉上了碗新沏好的香茶。
“王爺,下官此來乃是爲了軍演一事,驚聞此番軍演指定的都是火器兵,兵部上下皆爲之譁然,四下裡怨言不少,都告到了下官處,事關我大清祖制,不可不慎,下官也只好來找王爺打個商量了。”
嵩祝就一赳赳武夫,性子急得很,卜一落了座,也沒甚寒暄之言,扯着大嗓門便炮轟了弘晴一把。
“哦?不知嵩大人指的是……”
一聽嵩祝開口閉口都是祖宗家法,弘晴的眉心立馬便是一跳,隱隱然已是猜到了此老想說的究竟是甚,不過麼,卻並未點破,而是故作疑惑地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王爺明鑑,我大清素來以弓馬傳家,太祖太宗皆有明訓,凡我八旗人等皆不得擅廢弓馬,此乃我八旗強軍之道也,至於那些拿着燒火棍的貨色,不過奇淫巧計罷了,豈能以之鎮天下,而今所謂的軍演,居然無我八旗弓馬出場,焉有是理?下官已去見了聖上,陛下已有口諭,說是讓下官來找王爺解決此事,就不知王爺打算如何處之。”
嵩祝大半生都在外統兵,甚少回京,縱使有回,那也都是來去匆匆,與諸阿哥的交往都不算多,與弘晴就更是素少謀面,儘管沒少聽聞弘晴的各種傳說,可打心底裡卻並不以爲弘晴有多能耐,不單不服膺,反倒是認定弘晴有離經叛道之嫌,往日裡在外領軍時可是沒少非議弘晴的軍制變革之舉措,此番來京就任大學士,本以爲能出將入相的,卻不料竟被弘晴給打發去兵部呆着了,心中原就對弘晴頗有怨氣的,再被下頭人等一挑唆,憋不住地便跑來找弘晴興師問罪了。
“嗯,那依嵩大人之意,此軍演當是怎個章程纔好?”
儘管先前已然料到了嵩祝的來意,可真聽其說將出來,弘晴還是忍不住一陣火大,不過麼,倒是沒朝其發火,而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一派謙和狀地追問了一句道。
“我八旗弓馬甲天下,既是要軍演,當然該由精銳之師上陣,方可顯我大清之威!”
嵩祝就是一老頑固,儘管曾聽聞過新軍的犀利,可卻從來不以爲然,甚至連了解都懶得去多瞭解一下,想當然地便認定新軍不過都是樣子貨而已,這會兒聽得弘晴有問,自以爲是地便提出了愚蠢到家的見解。
尼瑪的,這都啥人啊,還大學士呢,屁都不懂,當真就一混吃等死的貨色!
一聽嵩祝這般說法,弘晴當真是很有些哭笑不得,沒旁的,新軍就在豐臺大營,離着京師是如此之近,身爲管着兵部的大學士,居然連新軍是怎樣的軍隊都不清楚,就敢在這中樞之地大放厥詞,簡直就是草包到了極點!
“哦?且不知聖上對此可有甚吩咐否?”
儘管心中已是對嵩老兒的無知無畏厭煩到了極點,可其畢竟是大學士之尊,又自稱是請了老爺子的口諭而來,弘晴就算再不耐,卻也不好當場發作於其的,再者,弓馬傳家也確是祖訓,弘晴可以可着勁地搗鼓新軍,卻勢不能當衆宣稱祖訓不當,不說弘晴了,便是老爺子也不敢說這麼個話,正因爲此,弘晴儘自不滿意極,卻也沒說出口來,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便即就此轉開了話題。
“陛下有口諭曰:此事當得慎重處之,着下官前來與王爺協商着辦了去,據下官所知,豐臺大營不止有狼曋、狼大人帶來的熱河五千精銳騎軍,更有一萬餘弓馬嫺熟之忠勇將士,以之爲軍演用,應是足夠了的,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這一聽弘晴問起了聖諭,嵩祝真就以爲自個兒所言已然是折服了弘晴,心情自是大好,滿臉自得之色地便提議了一句道。
豐臺大營的軍力分佈如何,弘晴心中自是有數得很,實際上,嵩祝所言的那一萬餘“弓馬嫺熟之忠勇將士”本來也是要改編成新軍的——早在康熙五十二年時,老爺子曾準過老十四的提請,不過麼,當初老十四是想着全國的軍隊一體改造的,可惜老爺子沒同意,只准了豐臺大營之變革,而這,顯然有着進一步擴大弘晴與老十三之勢力的嫌疑,老十四自然不願爲之,拖拖拉拉地頂着不辦,待得後頭西線戰事一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去,結果麼,便導致了眼下這等豐臺大營的軍隊半新半舊之局面,真論及戰鬥力的話,舊軍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新軍一個團的力量,顯然不是嵩老兒自以爲的那般精銳無敵,毫無疑問,嵩老兒就是在睜着眼睛說瞎話罷了。
“嗯,此事容小王斟酌一二,回頭再與十三叔及狼將軍一道商議了去,若有更易,再行奏請陛下批准好了,嵩大人且請先回罷。”
弘晴實在是懶得跟嵩祝瞎扯淡個沒完,又不好說其昏庸無能,也就只能是耍了把太極推手,這就客氣地下了逐客之令。
“嗯?哼!”
嵩祝本以爲自個兒發表了這般了得之高見,弘晴自該是從善如流地趕緊附議纔是了的,卻壓根兒就沒想到弘晴居然會如此不賞臉,一張老臉頓時便有些個不好相看了起來,只是位份有高下,嵩祝儘自惱火萬分,卻也不敢當場發飆,但見其怒視了弘晴一眼之後,又重重地冷哼了一聲,而後方纔一拂大袖子,連個場面話都不曾交待,便這麼怒氣衝衝地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