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口諭:宣,方苞、李敏銓乾清宮覲見!”
誠德帝這麼一盛怒而去,議事自也就沒了繼續的必要,一衆軍機大臣們心思雖是各異,可卻都沒有半點交流的興致,各自默默無言地出了養心殿,打算就此各奔東西,然則還沒等衆人走出乾清門,就見秦無庸領着兩名小太監已是急匆匆地趕上了衆軍機大臣們,一板一眼地宣了誠德帝的口諭。
“臣等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方苞與李敏銓顯然都沒料到誠德帝的召見會來得如此之急,不過麼,對於誠德帝此際相召的目的卻都是心中有數的,只不過二人向來無甚交情可言,自不會有甚交流可言,甚至都不曾朝對方對上一下眼神,齊齊恭謹地謝了恩之後,也就盡皆無言地跟着秦無庸又往內禁裡行了去。
“臣等叩見陛下!”
誠德帝並未在前殿接見方、李二人,而是將接見的地點安排在了寢宮裡,偌大的寢宮中就只有誠德帝一人面色陰冷地端坐在龍榻上,方、李二人見狀,心中皆是一沉,自不敢稍有遷延,忙不迭地便齊齊搶上了前去,規規矩矩地照着朝規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
今兒個的議事沒能取得預想中的結果,誠德帝的心情自是分外的不好,這會兒餘怒依舊未消,叫起的聲音自不免便帶着幾分的怒意。
“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誠德帝可以任性,方、李二人卻是不敢有絲毫的失禮之處,恭謹謝恩乃是題中應有之義,卻也無甚可多言處。
“多的話,朕懶得說,叫爾等來,就一事,西疆綏靖乃社稷之要務,斷不容有失,爾等且就給朕想出個穩妥的章程來,這就想!”
見禮剛畢,誠德帝也無甚寒暄的廢話,直截了當地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明瞭他打算動手對付弘晴之決心,打的麼,卻是社稷穩固之類的大義幌子,當真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陛下聖明,臣以爲邊疆之所以長期不寧,非戰之過也,實是無屯兵之故,昔,先皇幾次發兵進剿準噶爾,屢勝之,然,不久後,便又有死灰復燃之禍,細究其根本,就在於無兵彈壓,以致賊子日漸做大,遂成患焉,今,更兼有俄羅斯人在旁虎視眈眈,實不可掉以輕心,屯兵固邊乃必然之舉措也,此微臣之淺見耳,還請陛下聖裁。”
李敏銓本就是個極擅觀顏察色之輩,自是早就猜透了誠德帝的心思,這一路行來,也已是想好了投誠德帝所好的言語,這會兒款款說來,還真就蠻像那麼回事的。
“嗯,子誠這話說得好啊,邊疆不固,國實難安,朕意已決,當屯兵固邊,只是……,唔,這兵當如何屯法,卻須得有所講究,不知子誠對此可有甚高見否?”
一聽李敏銓這般說法,誠德帝陰冷的臉色立馬便緩和了下來,只是一說到具體可行之辦法麼,誠德帝不免又起了憂心,怕的便是弘晴悍然反抗,丟面子倒是小事,萬一逼得弘晴舉了反旗,那樂子可真就大了去了,對此,誠德帝還是有着幾分的清醒的,自不會因李敏銓的附和話語而得意忘形了去,但見其略一遲疑之後,還是將問題再次丟給了李敏銓。
“這……”
李敏銓心中已有謀算,只是這等謀算相當之陰暗,一旦事泄,他李敏銓斷然沒個好果子吃,這當口上,有方苞在側,李敏銓自是不願妄言,這便作出一派猶豫狀地遲疑了一下,那欲言又止的做派,明顯是在暗示事涉機密,打算造膝密陳了的。
“靈皋先生乃朕之股肱也,子誠不必多疑,有甚話只管直說便是了,朕聽着呢。”
誠德帝乃是精明人,只一看李敏銓這般架勢,立馬便知其之心意,不過麼,卻並不打算將方苞屏退了開去,此無他,誠德帝對李敏銓其實早有了戒心,概因李敏銓與三阿哥以及八爺一方的勢力多有纏雜,誠德帝既想用其,又要防着其暗設圈套,反倒是方苞這些年勤勉用事,已是深得誠德帝之寵信,在這等議決大事之際,誠德帝自不可能將方苞這等忠心之智者排除在外。
“是,微臣遵旨。”
李敏銓這些年來雖是在軍機處混得風生水起,可心裡頭卻是清楚自個兒的聖眷已是大不如前了,尤其是有着方苞在,李敏銓總覺得自己遭到了忽視,對方苞自不免生出嫉妒之心,先前那等故作姿態,本就有着離間之意味在內,可惜誠德帝不允,他也沒得奈何,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飛快地組織了下語言,而後不徐不速地開口道:“陛下明鑑,微臣以爲固邊之頭一條便是如何與俄人談判,今,我軍挾大勝之餘威,以重兵壓境,俄人必慌,來尋我大清媾和乃必然之事也,遍觀朝着袞袞諸公,唯有仁親王方是與俄人談判之最佳人選,陛下若是就此事下詔,仁親王自不會辭也。”
“嗯,此一條倒是可行,朕準了,爾且接着說。”
讓弘晴負責談判事宜,也就意味着能名正言順地拖延弘晴歸京的時日,對此,誠德帝自不會有甚異議,毫不猶豫地便準了李敏銓之所請。
“陛下聖明,此番西征之所以大勝,不單是三軍將士用命之故,陝西總督延信、陝西藩臺劉承恩(劉三兒的大名)四川藩臺李雙春等諸多官員督辦糧道亦是功不可沒,故,臣以爲延信總督調兵部尚書職,劉承恩晉福建巡撫,李雙春晉浙江巡撫,當可酬其功也,所餘之缺,陛下另行選用穩妥之人爲之,必可保得前線輜重轉運無虞也。”
有着方苞的在場,李敏銓顯然不敢將話說得太過分明,也就有若擠牙膏般一點一點地往外冒着。
“嗯,確當如是,朕亦準了,爾不要停,接着說。”
李敏銓儘自說得含糊,可誠德帝卻是一聽便懂了,此無他,不過是通過人員變動來掐死弘晴所部的糧秣輜重轉運罷了,早在當年十四爺西征之際,弘晴便曾這麼幹過,說穿了,自算不得甚稀奇事兒,在誠德帝看來,此乃陽謀,就算弘晴有所不滿,也斷不敢公然抱怨的,自無不準之理。
“陛下,微臣先前說過,屯兵固邊乃是必然之舉措,然,具體屯兵多少卻須得綜合考量,臣以爲天山南北縱橫萬里,管理不便,須得細分了去,不若便按南北疆分而治之好了,一省屯兵數萬當是必須的,且新軍整訓也不能光是京師着力,各省也斷不可忽視了去,竊以爲分出數路兵馬各鎮地方,諸如江西、雲貴等蠻苗時常爲患之地,也確須得戰力強大之新軍分鎮,此事可待得與俄人談判後,再徐徐圖之,步步爲營,當可保得無虞也。”
這一見所奏諸事皆得誠德帝之歡心,李敏銓心中自是得意得很,也就放開了懷,將所謀之肢解弘晴大軍的算計細細地道了出來。
“嗯……,靈皋先生以爲如何哉?”
李敏銓此計一出,誠德帝當即便動心了,在他看來,此乃瓦解弘晴勢力的最穩妥之策略,只消一步步穩穩當當地給弘晴下套,自無不成之理兒,當然了,動心歸動心,畢竟事關重大,誠德帝還真就不敢草率爲之的,但見其沉吟了片刻之後,這才一揚眉,將問題拋給了始終沉默不語的方苞。
“陛下聖明,老臣別無異議,然,竊以爲此事還是須得慎重些纔好,陛下不防先聽聽仁親王對與俄人談判一事有甚說法再行定議也不遲。”
方苞顯然不甚看好李敏銓的算計,沒旁的,只因方苞太清楚弘晴的厲害了,似這等肢解之謀算,又豈能瞞得過弘晴的法眼,真這麼行了去,一準會徹底激怒了弘晴,倘若大軍一反,天下必陷入動盪之境地無疑,而這,顯然不是方苞所樂見之局面,只是這當口上,誠德帝明顯心意已決,直接進諫亦是枉然,誠德帝壓根兒就不會聽進心裡頭去,無奈之下,方苞也只能耍了個小手腕,含糊其辭地提點了一句道。
“唔……,子誠以爲可行否?”
誠德帝雖是想打壓弘晴,可到底還是怕真將弘晴給逼反了去,此際聽得方苞這般說法,自不免又起了猶豫之心,只不過要他就此放棄麼,心中又不甘得很,這便眉頭微皺地與李敏銓打着商榷。
“姑且一試也無妨,只是消息若是有所走漏,卻恐難爲也。”
李敏銓早已背叛了弘晴,自是巴不得趕緊將弘晴置於死地,加之本心裡就不爽方苞的得寵,這便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道。
“嗯,那就這麼定了,朕明日便下詔,且看晴兒如何迴應再行定奪也罷,可有一條朕說在前頭了,今日所議之事乃軍國機密,爾等萬不可外傳,誰若是走漏了風聲,朕定斬不饒!”
誠德帝一拍龍榻,已是面色陰寒地下了最後的決斷,話語裡滿是蒸騰不已的殺氣。
“陛下聖明,臣等自當遵旨行事。”
一聽誠德帝此言如此之兇戾,方、李二人自不免都爲之心悸不已,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便齊齊躬身應了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