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豔輝看了看她腳上那雙起碼得有十公分的高跟鞋,便溫柔笑道:“你不用急,慢慢說,要不然你先坐我們車上也行。”
年輕姑娘怯怯地望了一眼車上的兩個“公安”大字,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用了,警察同志,我就站這兒說吧。”
雲豔輝:“好。”
姑娘理了理思路,剛想好要怎麼開個頭。
手提包裡就傳出一陣鈴聲。
她說了個“抱歉”,連忙掏出手機接電話。
像是有點兒怕來電顯示上的那個人,動作絲毫不敢怠慢。
還小心翼翼地說了個:“喂?”
可電話那頭卻瞬間傳出一陣粗聲粗氣的罵罵咧咧。
“你個死賤貨!大半夜不回家,你他媽又跑哪個男人牀上去了?!”
年輕姑娘面色一白,神情立刻變得非常窘迫。
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似的,先衝着雲豔輝連連點頭致歉,又趕緊背過身去,慌亂地捂住了揚聲筒。
“我這邊纔剛下班,馬上就回去……”
而她一轉身,雲豔輝就注意到,年輕姑娘吊帶裙外裸露的皮膚上,青青紫紫一大片。
胳膊、肩膀、鎖骨……都沒能倖免。
好了舊傷又疊新傷,甚至——
她的肩胛骨附近還有兩處灼燒的傷痕。
很像是被菸頭給燙的。
電話那頭的男人還在污言穢語說個不停:
“誰知道你上班是不是去哪個男的家裡給人家暖牀?!趕緊給我滾回來!自己生的丫頭片子都哭大半天了,還不知道喂,你他媽不會是給別人奶孩子去了吧?!”
年輕姑娘當場被罵得紅了眼,低聲下氣地答應着,“……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還沒說完,電話就被對面給掛了。
雲豔輝聽着,挑了挑眉。
看來,是有人家暴啊。
可身爲受害者的年輕姑娘反而握着手機,背對着警車,顯得很是手足無措。
還是雲豔輝先伸出手,敲了敲車門。
“你是要急着回家嗎?”
年輕姑娘慢吞吞地轉過臉來,咬咬脣,向她道歉:
“真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我家裡有急事兒……”
她捏着手機,低下頭,“您看能不能先留下我的電話,我忙完之後,就立刻打給您?”
“不用了。”
雲豔輝說着,朝副駕上的談靳楚看過去一眼。
談靳楚會意,點了點頭,解下安全帶,開門下車。
“你送她回去吧,我的車停得不遠,自己走過去就行。”
雲豔輝又目光友好地看向了年輕姑娘,擡了擡下巴。
“不是急着回去嗎?上來吧,我送你。”
年輕姑娘那塗滿厚厚粉底的臉,一下子更加蒼白了。
她緊張地直搖頭,“……那怎麼行呢。”
“怎麼不行?”
雲豔輝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解釋道:“我們剛剛出警過來的時候,一路上都響着警笛,周圍的司機估計都聽到了動靜。”
她看了一眼姑娘的手機,“這個點兒,你就算再打車,恐怕也沒什麼人敢來這兒接單了。”
年輕姑娘掙扎了片刻,最後還是敗在了女警那溫柔似水的視線中,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
等到談靳楚把警車開回局裡停好後,時間已經過了12點了。
2023年6月5日,高考倒計時還剩下兩天。
由於昨天祁妙報案,操場下被挖出白骨後,他們那所重點中學便拉起了警戒線。
許多被分在這個學校考試的考生的家長們對此意見很大,教育局也臨時開了個會議,認爲A市重點中學不再適合做考點。
而考點的更換,牽扯到的就不僅僅是被分在這裡的幾千名考生。
還包括市裡提前規劃好的考點路線。
爲保障高考當天的路況,讓廣大學子們能夠順利通行,交管局也跟着加班加點地開起了大會。
今天傍晚,他們局長才來公安局裡臨時借調了一些人手過去幫忙。
所以,談靳楚進去後就發現,他們的辦公區和後勤生活宿舍那邊都很安靜。
反倒是……領導的行政辦公區那邊有點兒鬧哄哄。
他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前,依稀猜到了是什麼事兒。
正巧,去完洗手間的程屹也回來了。
他應該是剛洗了把臉,想清醒清醒,這會兒利落的短髮上還沾着不少水珠。
談靳楚問,“都這麼晚了,陳愛民的兒子還沒走?”
程屹似乎有些虛脫,大喇喇地往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一攤,唉聲嘆氣。
“甭提了,那些記者,個兒頂個兒得難纏,原本學校操場埋屍案就夠轟動的了,這會兒再弄出個警察嚴刑逼供的說法出來,營銷號可不用愁沒素材了。”
談靳楚哼笑,“估計是想着,趕在高考前頭弄個大新聞呢。 ”
程屹:“可不嘛。”
又嘆道:“可憐了咱們的劉隊,纔剛從學校那邊刨完大坑趕回來,又得跟着局長一起應付那幫記者,生怕把事情鬧大了,給送上熱搜頭條……”
倆人聊着天,辦公室的門一開,又回來一個同事。
那人摘了帽子就去接水喝,滿頭大汗,也是累得夠嗆。
程屹問他,“張哥,現在那邊的戰況如何啊?”
張茂林杯子都還沒放下,就衝他擺了擺手。
“……難纏,是真難纏!”
他說,“咱們審訊科室裡的幾個老同志也過去了,全陪着那幫靠嘴吃飯的記者們打太極呢。”
放下杯子,轉過頭問談靳楚。
“你那邊怎麼回事兒?那個叫祁妙的高中生又報案了?”
“……嗯。”
談靳楚點了點頭,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如果說,在她知道10年前操場下埋了具屍體的這件事兒上還能有合理的猜測……”
他頓了頓,“那在她今晚全程跟我待一起,還能說出酒吧裡有兇殺案的這件事兒上,就只能用玄學來解釋了。”
張茂林的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
他一口氣喝完杯子裡剩下的水,看了一眼帽檐上的警徽。
問:“小談啊,咱們公安局樓梯間裡貼的十六字方針,其中有一條,你還記得是什麼嗎?”
談靳楚遲疑了兩秒,“……認真務實?”
“是科技興警。”
張茂林拍了拍桌子,無奈道:“要相信科學,相信科技,而不是讓咱們……玄學興警。”
談靳楚沉默了,他盯着自己辦公桌上的塑料袋看。
這裡面裝着的,是從祁妙家中帶過來的半盤子野菌子炒臘肉。
程屹靠了過來,語氣裡有着抑制不住的好奇。
“那個祁妙……她這回是怎麼報的案啊?”
談靳楚蹙起眉,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我帶着她在羣蠅街那邊的王老闆店裡喝排骨湯,她剛喝完大半碗,沒有任何徵兆地就開始頭暈,渾身冒冷汗……”
“然後,在昏迷之前,就說出了迷路人酒吧的三樓雜物室裡,發生了兇殺案。”
“我去!”
程屹驚呆了,“未卜先知啊這是。”
談靳楚搖了搖頭,“這可不是未卜先知那麼簡單。”
他道:“我可以確定,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來過羣英街這片地方,更不可能知道案發現場的那家酒吧的名字。”
“誒,等會兒,不對不對!”
程屹叫停,“迷路人那家酒吧,咱們光是抓人就去過好幾趟,他們家……不是就兩層嗎?哪兒來的三樓啊?”
談靳楚道:“這也是蹊蹺之處,三樓雜物室的樓梯非常隱蔽,不是他們的員工領路,一般人很難找得到。”
一句話說完,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怎麼了?”程屹問。
他猛地擡頭,“張哥,咱們隊裡其他出警的同事回來了沒有?”
張茂林:“回來的差不多了吧,應該都在審訊室那邊。”
談靳楚起身,拍了拍程屹的肩膀。
“走,咱們先過去審審。”
-
審訊室的老油條們都不在,審訊室這邊只有幾個年輕警察。
談靳楚和程屹到的時候,走廊上已經蹲了好幾個人。
除了迷路人的那倆門童,還有兩男兩女,年紀看着都跟顧尋、盛煬差不多大,這會兒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着。
程屹“呦”了一聲,“幹嘛呢這是,怎麼還都蹲這兒了?”
站在一旁的同事臉色很黑,點了其中一個門童,“染灰頭髮的那個,就你,自己說!”
奶奶灰自知躲不過,便老老實實交代。
“之前這位談警官……不是讓我們查跟那個顧尋一起的人嘛?前臺看了,就是這四個人——”
說着,還往旁邊哭泣的兩男兩女那兒指了指。
繼續道:“都是剛滿18歲的孩子,訂在了二樓的一個包廂裡。”
他還擡起頭,專門朝談靳楚討好一笑,“我這不是想着不能打草驚蛇嘛,就特地端了盤水果,進去瞅了瞅,當時他們都在喝酒,還挺正常的,我見沒什麼事兒,就退出來守在門口,等着警察過來了。”
“可誰知,你們到的時候……”
話沒說完,蹲在旁邊的兩個女孩子哭聲更大了,披頭散髮的,臉上化着的妝都髒兮兮糊成了一片。
倆男生也使勁低着頭,似乎一副沒臉見人的樣子。
年輕男警冷笑一聲。
“這會兒知道丟人現眼了?我們要是再晚到兩分鐘,你們四個全身上下不着寸縷的人,還不知道得幹出來點兒什麼呢!”
紅毛兒門童連連擺手,“警察同志,這可賴不着我們酒吧啊,迷路人嚴禁黃.賭.毒,是他們這些顧客自己硬要搞.黃色的。”
談靳楚淡淡看過來一眼,紅毛立即心虛地閉上了嘴。
他看了一圈,問道:“還有個喝醉酒的人,你們沒抓過來嗎?”
年輕男警答:“抓了,他的胳膊和腳踝都脫臼了,纔剛接好,被小郭帶進去審了。”
又補充道:“那個被騷擾的女孩子,被帶到了另一個房間裡做筆錄。”
談靳楚:“誰負責的?”
“劉姐。她晚上十一點才從縣裡的一個派出所那邊做完反詐宣傳回來,本來是要下班的,但想着咱們隊的人手不夠,就請她先頂上了。”
劉姐叫劉思甜,比雲豔輝還要大5歲,今年已經31了,但身材微胖,又長了一張娃娃臉,看着富態討喜,特別合老年人的眼緣。
以前隊裡下鄉扶貧和宣傳反詐,基本上都會派她過去。
談靳楚點點頭,“行,那你待會兒進去提醒劉姐一聲,那個叫許如願的女生跟顧尋有關係,需要仔細審一下。”
年輕男警說:“明白了。”
程屹則雙臂環胸站在一旁,因爲這幾天老是加班,睡眠不足,顯得面色不虞。
他指着蹲在牆根的一羣人,“那剩下這些,咱們幾個也都分開帶進去審審?”
一聽這話,奶奶灰有點兒炸毛。
跟他一起的紅毛兒沒進過審訊室,但他以前可是進去過。
還被那裡幽暗的燈光和壓抑的氣氛,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他急忙大叫,“談警官!談警官,您知道的!我倆當時就待在門口堅守崗位呢,真沒幹什麼壞事兒啊!”
“堅守崗位?”
談靳楚淡聲反問,“那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有人對顧客進行性騷擾,你們怎麼不管呢?”
紅毛兒一看奶奶灰的態度,當即就明白審訊室那地方可進不得。
連忙默契十足地跟他打起配合,“談警官,我們真的管了!我們跟他擺事實,講道理,還用眼神狠狠地譴責了他,可他就是執迷不悟,硬要耍流氓啊!”
奶奶灰:“對對對,是他自己不遵紀守法,我們勸阻他,他還不肯回頭是岸。再說了,我們倆也是受害者。”
談靳楚:“你們倆受的什麼害?”
奶奶灰:“……呃,我們倆……”
紅毛兒幫腔,“他嘴臭!他用嘴薰我們!”
奶奶灰一拍大腿,“對對對!他用生化武器攻擊我倆!”
“行了。”
年輕男警出聲喝止。
他對談靳楚道:“他們倆之前也交代的差不多了,我再走遍流程,看情況就放了。”
又看向程屹,“你跟小談再喊倆同事過來幫忙,審審這四個人,至於那個叫顧尋的……”
程屹道:“交給張哥了。”
年輕男警聽了放心一笑,“好。”
想起了什麼,他又看向了談靳楚。
“小談,你在第一案發現場,見到的死者脖子上的那柄水果刀,技術科的同事已經檢測出來了。”
“刀柄上只提取出了一個人的指紋,並且和手機上其中一個人的指紋完全吻合——就是顧尋的。”
程屹皺起眉,“那這也就意味着,水果刀不是在迷路人酒吧包廂裡拿的?”
“不是不是!”紅毛兒大聲搶話。
“剛纔這位警察同志給我們兩個看過照片了,那刀不是我們店裡的。”
談靳楚問年輕男警,“是新刀嗎?”
“新的,除了一些果糖成分,沒有其他的使用痕跡。”
“我艹!”
奶奶灰怒道:“我們店裡既有現成的果切,又有提前備好的水果刀,這小子還專門買把新刀過來,擺明了就是來我們店裡殺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