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三

師父,這兒叫什麼啊?”我不依不饒的問着。

終是,他開口了。

“長生殿。”

我點點頭,把師父說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了衆師兄妹。

“長生殿?”接下來的日子,我聽見的是更多人驚愣這三個字,走的人更是多。

不出幾個月的模樣,長生殿就空了。

空蕩蕩的就像是當年初遇師父是那般,混沌初開。

直到某日,師父帶回來了小師弟——船函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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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幻如夢的,所有的記憶亦或是所想都出現在了腦海裡。

充斥着,排斥着,走馬燈般疼痛着。

“長生殿。”我喃喃自語,嚇壞了四叔,商解腳步一停,船函十一笑。

一瞬,時間靜止。

我才然發現,我是船函九。當年長生殿船子卿的弟子古有書曰:生是船家人,嫡爲船家鬼。死或虛無,亦是屬船家。

這船家,也不知是何時而誕,卻的確未曾滅過。

似乎是與神同在的。但,卻少有人見過船家人,亦未曾望過船家鬼。

千百年來,船家,一直是個迷。

掌家人一直都是船子卿。卻有些人,自言見過船家,船家掌家人換過數個。

船子卿只是近來掌的家,近來,便是已經掌家千年。

忽的想起,我也姓船。也不知曉,到底活了多少春夏,亦或不曾見過春夏之時便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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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同我回去吧。”船函十苦苦一笑,“當年的事,師父承認是他錯了。”

身體裡有股力量在排斥,指引着我的意識。

搖搖頭,“不回去。”

“師父承認,當年是,言辭過激。”船函十垂下頭,“但你躍下長生殿的菩提臺時,可是看見了?他幻成了九龍?”

冷冷一笑,我覺得這是千百年來我聽過的最大的笑話了。

“你們誰瞧見了?他曾化成九龍擋了師父與蓯殘的那一站?傷得有多重?”笑,我第一次放肆的在他面前笑,笑得像個陌生人,“誰曾見過了?只是看他是九龍,就要毀了麼?”他生氣了,“九龍!師姐你爲什麼要愛上他?他是一隻九龍啊!我們船家的宿敵!”說罷,一錘砸在牆上,那牆深陷出一個大坑。

“九龍又能怎樣?”我無所謂的回答着他的問題,“重點不是他爲九龍一隻,而是我船函九愛的是他。”

“師姐!你忘了船家的家訓了嗎?”他妥協了,嗓音漸弱,成了乞求。

我搖搖頭,“從未忘記,船家家訓道:船家人,自是無慾,更不可愛上異族宿敵。”擲地有聲,我敢說這是頭一次我這般勇敢,就算是當年打算同韓非椛私走時,也非如此勇敢。

他喘着粗氣,似乎快要哭出來了,“算是十兒求您了,回去吧。”

我依舊搖搖頭,淡定如此,“除非他活過來。”

“師姐,師父擔心您可久了,您就回去吧,哪怕一眼。”他自動越過了我的要求條件,扯着我的袖子,求着。

我笑笑,“除非他答應我讓非椛活過來。”

“師姐!”他張開口,未說話,我便打斷了。

“沒得商量。”師姐當真如此狠心?”他看了我一眼,“師父爲了尋你,真的撐不住了。”

“什麼?”

他搖搖頭,嘆了口氣,“當年你一怒之下跳下了菩提臺後,師父便是萬分後悔,韓非椛投奔了蓯殘,蓯殘獲一員大將添了不少戰力。”說着,頹唐地一屁股坐了下來,“師父耗盡了所有神力,白髮一夜之間黑了,所有的白色,都黑了。”

“卿師父……怎麼會。”

“長生殿已經支撐不下去了,越發的白了。白的透明刺目。”他無力地爬向我,“師姐,師父真的很擔心您,隨着十兒回去一趟吧。便在是您想陪着師父,師父也不會再讓您陪着了。”

我看着他,“爲何?”

他苦苦一笑,“待至下月上弦月初露,師父便要遭受天譴。”

“怎麼會!”我大驚。

“當年爲了救你,破了家規。”

“家規?”我蹙眉。

“長生之術。”他沉聲念出,攥緊了拳頭咔咔作響。伸出手,握緊又鬆開,“怎麼……可能……”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卿師父。不曾罵過我,對我極好,彷彿我是他唯一的弟子一般。

他會衝我溫溫一笑,會常念我好看,會同我說上好些個關於長生殿的故事。

很想很想,再看他笑一次了。溫溫地,衝着我。

“卿師父。”我想開口,卻瞧見船函十陰沉了臉,欲怒。

“非椛呢?”才然想起,是許久沒問過非椛了,也不知道他葬在何處了。

他嘲諷我地一笑,“師姐,你可是信他死了?才這般恨師父?”

我點點頭,引來他更加嘲諷的笑,“師姐,至今而已,菩提臺上只躍下過一人。”

一人?我忽然蹙緊了眉頭。

“只有師姐您一人。”他說着,可憐般看了我一眼,“他說和您同生共死,早被蓯殘的女兒拐走了,如今都是幾個孩子的爹了。”

“什麼?!”我不敢置信。

他搖搖頭,似乎可惜極了,“也就您一人,傻傻的等了這長時間。”

“非椛他……絕不可能!你不要騙我!”

“若不信,隨我回去了長生殿,自然一切明瞭。”

“走!”恍然,又回到了一開始。

商解表情扭曲的看着我,四叔還無法相信眼前,後怕的問我:“可是,可是舒兒回來了?”

一時我便不知如何答四叔的話了,扭頭一晃便瞧見了船函十搖頭衝我笑。

“四叔,我是函九啊。”我笑笑,“四姐都走了幾年了,怎可能是四姐回來了呢。”

商解躍到我跟前,“明明,我方纔見到的就是常舒姐,怎麼可能……”他不解的看着我,彷彿要從我的雙眼中看出點兒什麼破綻。

不想與他在糾纏下去,我索性潑辣的起身,揪起他的衣領:“本小姐說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他半疑惑的仍不肯放棄,剛要張嘴,四叔卻開了口。

“罷了,你常舒姐怎麼會如此潑辣?”四叔看了我一眼,也不想在提關於四姐的話了,“沒事兒了,九兒你先回去吧。”

我氣鼓鼓的鬆手,轉身離開。

船函十點頭地衝着四叔,道:“我還有些事情想要問師姐,先下去了。”也不等四叔回答,離開。一路從掩書閣到九院,想了不少些的事情。

直至邁步踏進了九院的門檻,映目看見了“長天不老”四個大字,我纔想起,是到了屋子了。

至於這“長天不老”四個字,應該說不是我的。曲曲折折算是四姐的,那時我覺得這四個字寫的頗瀟灑好看,便向四姐討來,四姐一直待我和商解都極好,我要什麼她給什麼,這個“長天不老”的墨作她便也給了我,還包裝了一個極好看的綢盒子。

“這‘長天不老’怕水,盡得不要把它放在溼處。”耳畔還能回想起那時四姐的叮囑。

也是她給我“長天不老”沒多久,就並舉復發了,沒撐過幾年也就不行了。

再得就是聽家裡的年長些的下人說,這“長天不老”是當年一個高僧寫給四姐的,護得是一世平安。

內心便怎麼也按捺不住一股難受,怎的說,我也是害了四姐。

這事情,我便也沒和別人提過,一是怕別人閒言碎語,更是怕讓商解那人聽見,非要跟我沒完,糾纏不清,還落下滿身不是,讓他恨是許久。 年紀尚小時,和他吵嘴,也不覺得怎麼。這歲數一大,兩個人吵架便不愛理睬。我就總也受不得他不理我。

更是小心的不惹他生氣,隨時常與他鬥嘴,但不碰他底線他從不惱。

這事兒不告訴他,也是因爲他這人從小到大最粘四姐常舒,雖說沒有親姐弟的關係,但是他就是喜歡和常舒在一起,哪怕是發呆也好。我曾還打趣地笑他是要以後娶常舒姐呢。

他卻搖搖頭。

“纔不是,我是覺得挨着常舒姐整個人不會害怕。”他那時幼着嗓子,奶聲奶氣地。

是啊,我也曾覺得,挨着常舒似乎哪裡都是乾淨的。不像挨着四叔,怕的不行。

自從常舒一死,府上人也就不敢多言唸叨。先是四叔不讓下人議論,再者也是商解這傢伙不許任何人對常舒姐言語不恭,不然非打即罵。記得那一陣子,所有人見到商解都是斂着容,不敢多言,不敢出聲。

此後,我也是明瞭,那底線便是常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