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醒不過來
醒不過來醒不過來
……
灰黑色的大地,灰暗的天空,就連樹木上的葉子和黃金也都是灰濛濛的,不復當初的生機勃勃和金光閃爍。
手中是樸素的長劍和木頭製作、正中間鑲嵌了拱形的金屬片的筍型盾,身上是金屬和布匹縫製而成的鎖子甲,頭頂是蓬亂的頭髮。
對面的是行走的溺死的屍體,眼珠像是被煮熟的魚一樣蒼白而外翻,皮膚灰敗而腐爛,滴落着一滴一滴的粘液,腐屍的臭氣帶着灰敗的味道鑽進鼻孔裡讓人難受。
彷彿是機械一般,軀體走上前去,手中的劍劈砍進了屍體的頭顱。下一刻,那灰敗的屍體化作了地上一撮白瑩瑩的晶體。那種晶體再熟悉不過,那是鹽。
回頭看去,是無窮無盡的黑色的大海,泛起白色的波浪。有一個聲音,在他的心中說道,那是死海,死亡的水所構成的海,不會讓任何事物漂浮的死海。
我已經在,死亡之地。
……
醒來!
唐驥掙扎着從黑暗之中醒來,卻發現自己正在眺目遠望着芮州那用混凝土建造的足足五層樓高的高聳城牆。
我剛剛……似乎做了個夢,唐驥喃喃自語道。但是那個夢是如此的真實,雖然在現實之中僅僅佔用了一秒鐘不到,但是在夢中卻好像過去了不知多久……那裡似乎根本沒有時間的概念。
這個世界的黑暗面可真不少,唐驥甚至已經開始懷疑這顆星球上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麼大事件,這才導致不管是古神還是舊日支配者,都開始朝着這顆星球上涌。
但是這麼想也不對,至少至今爲止,唐驥所面對的敵人,最多也就是眷族,而且從來沒有直面過上位僕從種族,大多數面對的都是下位獨立種族和一些連僕從種族都算不上的怪物。
就在這時,士兵彙報到:“報告長官,芮州城主派人來進行交涉!”
城,是一個郡之內最高級別的人類聚集地。東亞這邊,最大的行政單位是郡,往下是城,往下是鎮,往下是鄉和村。一座城的城主,基本就是城市最高的領導人。
“叫他過來。”唐驥喝了一口西湖龍井,笑眯眯的說道。奧科特在他的身後,四隻機械臂分別抓着兩把重機槍和兩把火箭炮,看起來比終結者還有威懾力。
走來的是一位婷婷嫋嫋的女子,身材高挑,一身女士西服,帶着黑框眼鏡但是根據屈光度來看似乎沒有度數,只是爲了裝飾而存在。很明顯,這位能夠在水泥地上穿着高跟鞋行走的女士,是一位專業的交涉人員。
唐驥走到了那位女士面前,微微擡頭看着她的眼睛。是的,這位女士的身高本來就在一米七左右,加上十釐米的高跟鞋,很明顯的比唐驥要高些許。
不過唐驥也不在乎這些。對於他來說,比他高的人分兩種:有敵意的和沒有敵意的。沒有敵意的人比自己高也無所謂;有敵意的就直接讓他跪下,再不行就讓他趴下,把腳後跟碾在對方的後腦勺上。
“我也不打官腔,有什麼事請直接說,說完了我們好入城。”唐驥微笑着說道,絲毫沒有被這位只有二十三四歲的女性驚人的事業線所打動的模樣。
“嗯,好的,這位軍官。我叫趙蕭,軍官先生叫我小趙就好。”女子這麼說道。
“城主所下命令,閣下的部隊不能攜帶裝備入城以免發生武裝衝突或者劫掠事件,如果閣下想要購買物資的話可以列出單子,我們這裡也有一份我們所有物資的清單,閣下可以查看後購買。”
“閣下所率領的平民,我們是歡迎的,在經過檢驗檢疫之後就可以入城成爲平民,只要勞作就能得到溫飽。如果閣下和閣下的軍隊有意加入我們城市,我們也非常歡迎,不過軍隊的編制必須打散。”
唐驥點了點頭,這個城主到是有個性,在城外的時候就把話說清楚了,不至於進城之後再發生什麼大規模衝突。
“讓平民進城吧,我們沒有精力繼續帶着大批量的平民前進了。然後,我們所需要的物資,是能夠供給六百五十名士兵前往南都所需要的糧食,以及武器彈藥和柴油——具體事宜你可以和我的軍需官商量,順便問一下你這裡收什麼貨幣?”
唐驥仰視着這個女人,但是趙蕭卻感覺自己正在被俯視着,從百米的高空用一雙巨大的眼睛俯視着,壓制着,甚至身體都不能動彈。
那是生死不由自己掌握所帶來的被壓制感。
“朊石、糧食、軍火,還有各種各樣的資料。在所有的物資之中,資料是最值錢的一種。如果是我們沒有得到過的資料,很容易就能夠換取足夠的物資。”趙蕭回答道。
“很好。阿蘭珈託,把我們的資料隨便拿過幾種來——我想,這些生活在優越環境中的人,應該對於我們這些從蠻荒之地衝出來的人吃的糧食或者遇到的敵人完全不瞭解吧。”
阿蘭珈託正在做着補覺,姿勢和思想者一模一樣。聽到唐驥的呼喊聲,這才懶洋洋的坐起來,從旁邊的桌子上拿過一個優盤扔到了唐驥的手中。
“這裡是一些有關於食物的資料,你們可以從中挖掘出更多的食物種類,我覺得應該能夠抵得上我的士兵們的伙食的價值了。”唐驥淡漠的說着。
唐驥對於目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有些漠不關心。不是他不感興趣,他還沒有玩膩這場遊戲;實在是因爲他的注意力全都被他自己所做的夢境吸引了過去。
在當初發瘋的時候,他也經常有類似的夢境,在白天突然就被各種各樣血腥的夢境吸引進去。但是那些夢境都是血粼粼的,赤紅色的,而現在的夢境卻化作了一片死寂的灰色。
最關鍵的是,那個血粼粼的世界,已經在之後他所經歷的幾場幻境之中找到了相似之處,也就是說他們所經歷的幻視都是現實與某個虛幻世界重疊之後誕生的。
那麼,那個灰濛濛的世界,那個無論是大地還是海洋都已經枯死的世界,那個溺亡者重新站起身來行走,由已死的生命元素鹽構成的怪物的世界,又是怎麼樣的?
夢境就是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這句話是奈亞無意間告訴他的。但是這句話就是真理,至少能夠解釋爲什麼除了在戰鬥中用力過猛之外,所有發瘋的巫師都是在夢中徹底失去理智的。
“好了,自由活動吧,在明天早晨之前到這裡集合就行,今天就在城市內隨便玩就好。”唐驥對阿蘭珈託幾人招了招手說道。
“抱歉,閣下,但是士兵不允許……”
“他們是我的朋友,並沒有任何意義上的公職。”唐驥一揮手打斷了她,眼神陰沉。當然,並非針對她,而是針對自己正在思考的事物。
“啊……是的,是的!”趙蕭慌忙鞠了個躬,讓開了道路。直到唐驥一行人徹底消失之後,她纔回過神來,回想起來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
彷彿是被龐大的不動明王按住了頭顱一般,讓人完全沒有反抗的慾望。那是極致的支配欲的體現,僅僅是一瞬間,身體就不再屬於自己。
“看着這座城市,你們能夠從中感受到什麼?”唐驥微笑着,笑得很危險。當然,他的思想沒有一刻是安定的,但是此時此刻的他顯得格外的……難以捉摸。
“建立在脆弱之上的繁榮,不足的軍備,外強中乾。”阿蘭珈託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羣山,嘲諷的笑着搖了搖頭。
是的,這座城市儘管用混凝土鑄造了五層樓高的城牆,但是之所以能夠撐到現在,無非是因爲其建立在羣山的正中央,周圍連綿不斷的山脈正好阻斷了洪水和怪物的進攻,僅此而已。
這座城市之中,有多少人的正規軍呢?五千?三千?甚至只有一千吧。這裡可不是萬民峽那種小村落,而是龐大的城市,靠着民兵可是維持不了秩序的。
唐驥微微點了點頭。除了在瓦萊莉雅的問題上有些分歧,其實他和阿蘭珈託在很多方面都持有相同的態度和看法。不爲別的,只因爲別人還在用世俗眼光看待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們已經真正轉化成了巫師的觀點。
“說真的,如果鼠人入侵,你覺得這座城市能夠抵擋多久?”說着,唐驥踩了踩地面,冷笑了一聲,這地下根本一點防備也無。
“如果鼠人像是中世紀的軍隊那樣進攻,不丟下三五千具屍體是不可能攻進來的;但是如果鼠人從地下入侵的話……呵呵。”阿蘭珈託陰森的笑了笑,不用想都知道他不打算說什麼好話。
“那讓我們拭目以待,看着一座城市的滅亡。”唐驥對於這座城市的城主可謂是一點尊敬也欠奉,畢竟看上去只是因爲地理優勢而保留的一座城市,城主並不像一個有能力之人。
“不過這裡的商業還真繁榮,居然還有絲綢業?”阿蘭珈託指着路邊的成衣鋪子說道。的確,在這種情況下,這種衣服實在是太過奢侈了,按道理來說帆布和彈性布料纔是最受歡迎的。
“是啊是啊……怎麼了,瓦萊莉雅,你對這些衣服感興趣嗎?”唐驥摸了摸突然跑過來拽住他的袖字的瓦萊莉雅,輕聲問道。
瓦萊莉雅搖了搖頭,小手一指馬路對面的那棟建築。唐驥魏巍撓了撓頭,不明白瓦萊莉雅想要幹什麼,那個地方似乎是人口統計局啊?
阿蘭珈託在唐驥身後笑了笑,這才解釋道:“瓦萊莉雅這個小崽子,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攻讀了社會學的本科。”
唐驥挑了挑眉毛,這麼聽起來,在這支團隊之中,好像就自己的學歷最低,連大學都還沒畢業?突然有點心塞啊,尤其是面對阿蘭珈託這個一大堆學位證書的傢伙的時候。
就在這時,唐驥猛地一怔。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阿蘭珈託也纔剛剛從那種狀態之中回過神來。
唐驥微微點了點頭,做出了一個奇怪的口型,阿蘭珈託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但是在他們身後的人卻都沒有明確的感知。
唐驥和阿蘭珈託的靈感在所有人之中是最高的,唐驥的靈感高是因爲多次在生死邊緣徘徊而且和奈亞關係很好;而阿蘭珈託則是因爲他的研究在毀滅人類方面的造詣太高,所以被黑法老親自附身了一段時間,直到放出鼠人和魚人。
然後,就在剛纔一瞬間,他們能夠察覺到,似乎有一個邪惡的東西正在盯着他們。
不管是什麼人,被不懷好意的目光注視着必定會感到不舒服,更不要說是被某個同時懷有強大惡意和強大力量的存在盯住了。
很快,所有人全都分散開來,他們都有些需要補給的東西。不過唐驥把自己的補給清單交給了奧科特,想必他能夠揹回來一大袋子各種香料。而唐驥自己,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阿蘭珈託,你應該也能感覺到吧,這座城市有些什麼東西是不自然的。”唐驥揉着自己的眉心,儘可能地用巫術力量探知這座城市,但是無奈什麼也沒有看出來,這裡沒有巫術痕跡。
阿蘭珈託微微點了點頭,在所有人之中他們兩個對於這個世界的黑暗所知道的是最多的,交流起來障礙也是最少的。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在思考,正常情況下在這種地方會有一座城市嗎?”
聽到阿蘭珈託說的話,唐驥猛地一激靈。是啊,這座城市的地理位置不對,而這種問題如果僅僅在城內用眼睛去看,是絕對察覺不到的。
首先,城市都是依山傍水而建造,一般來說都是在有交通便利的地方。但是看這裡四面環山,怎麼也不像交通便利的樣子。
其次,這裡的海拔比起外圈來說應該要高大約兩百米左右,這也能夠理解,畢竟在長時間的前進之中他們通過對於水的觀察得出結論,他們在上一個大約五度的斜坡。但是站在這裡看向外側,卻能發現,外側的大地和這裡沒有任何高度差距。
然後,最後一點,那路邊隨處可見的排水溝中水流的方向,全都在朝着唐驥他們來的道路的反方向流去;然而那裡是整座城市甚至整座山脈地勢最低的地方……
“天,馬上就要黑了。”阿蘭珈託嘬了一口牙花,不知所謂的說道。
唐驥點了點頭:“邪惡的力量正在慢慢復甦,我們恐怕有一場硬仗要打了。這一次我們要面對的恐怕不是被羣毆,而是五門不羣毆就無法戰勝的對手吧。”
看着那夕陽漸漸落下,唐驥的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上,而阿蘭珈託也抽出了兩把手術刀,但是他們都沒有回頭看向那邪惡氣息的源泉。
然後,一聲帶着粘稠的音質的咆哮聲傳了出來,從那黑暗的大地之中緩緩升起,帶着詭異的腐朽氣息和濃烈的血腥味,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