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一片黑暗,然而唐驥卻平靜的走着,堅定地走着。他知道,光芒就在自己的身後,他甚至能夠看到光芒照耀在自己的後背上所投放在自己身前的陰影。
只是,唐驥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從一開始就沒有。他有的,不過是前路漫漫,一旦回頭就意味着放棄了自己一直以來的信條。所以,哪怕明知自己身後就是光明之路,他也不能回頭,因爲一旦回頭就意味着自己投身進了光明,但是失去了自己的執着,終將泯然衆人。
所謂成長,就是戰勝自己不成熟的過去,這就是這個唐驥爲自己指定的規則。所以,他永遠不能回頭,去撿起已經被自己拋棄的一切,包括那平靜的生活,否則他就會失去一切。
白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唐驥的身邊,或者說當他們衝出圖書館的那一瞬間白銀和他就已經分開了。但是他有一種莫名的自信,白銀不會就這麼輕易的死去。
他走在黑暗當中,身後是彷彿照樣一般的光彩,但是身前卻是無止境的黑暗。不過他一往無前,哪怕知道前面或許會是懸崖。
就在這時,一隻手拍在了唐驥的肩膀上,一個柔和的聲音問道:“值得麼,唐驥,你真的覺得這樣子活下去值得麼?”
唐驥此時看上去像是混合了八歲、十八歲和二十八歲的樣子,甚至可以說他的外貌完全看不清,一直在時間線當中跳動。但是他還是堅定地回答道:“值得。”
身後的聲音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很抱歉,我是想要幫你一把,至少幫你恢復記憶的……但是這是一場命運對你的試煉,我什麼都做不到,甚至只是想要時停和你說幾句話,就已經被封印在了你的潛意識,只能和你心靈最深處的部分對話。”
“沒關係的。”唐驥柔聲說道:“這不怪你,這一切都不怪你。你已經能做到了你所能做到的一切,剩下的全都交給我好了。不管結果是什麼,我都會用盡我的全力去幫你戰勝黑法老的——如果我死了,那你就拿着我的身體當做宿主降臨,我相信我的身體絕對比聖甲蟲強。”
身後的那個聲音沉默了,許久,纔回答道:“唐驥,你知道嗎?如果你活着,我寧可不去殺死黑法老,放棄吞噬他的一切……因爲我對這個世界,無止境的交易已經厭倦了……”
“別瞎說,我還沒有對你的交易厭倦呢。”唐驥平靜的笑了笑,伸出手去,握住了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
身後的那個人似乎無聲的笑了。唐驥沒有聽到笑聲,但是他確實感覺到了身後那個人身體的震動,那就是笑了吧。
於是他也笑了,他不知道爲什麼,但是在那個人笑了的時候,他也覺得很開心。
“那麼,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我們在這裡的對話應該不會留下痕跡的對吧?”那個聲音憂心忡忡的問道。
唐驥神叨叨的一笑:“放心吧,我對於我自己的思維還是有信心的。畢竟,那是我的過去,即使是已經被我拋棄的,但是就算是蟬脫了皮也是蟬蛻而不是蟑螂的殼。”
“……破**喻!”那個聲音大聲吐槽着,但是卻狠狠地拍了拍唐驥的後背,然後憂心忡忡的轉身離去。剩下的時間,只能交給唐驥自己了。
“是非成敗轉頭空,浪花淘盡英雄……真是有趣的世界,真是有趣的時代。我真喜歡這一切,當然,這一切有趣的事情全都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時候就沒那麼有趣了……”
唐驥嘴裡吐着槽,慢慢從潛意識邊緣推了出去。剛剛他所有的反應,全都是他心中最深的思惑,沒有絲毫的謊言。但是與此同時,他也知道,自己不會記得剛剛發生的一切事情。
“那麼,就讓我來看看,我現在在什麼地方吧。”
睜開眼的地方,一股香氣飄進了唐驥的鼻孔當中。那是魚香肉絲混合着紅燒肉的味道,還有米飯的香味,僅僅是聞到味道唐驥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現在身處何方。
“食堂麼?從圖書館當中出來之後就到了食堂,還真是可愛的選擇呢。教學樓-操場-湖心亭-圖書館-食堂,這一切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聯繫呢?”
唐驥這麼想着,往前走去。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那些食堂裡打飯的大媽們,全都變成了豬頭人,或者說戴着血粼粼的豬頭面具的怪人。
那些人,他們的手中都拿着巨大的武器,和他們肥碩的身體倒是相得益彰;他們的手都在不停地顫抖,唐驥甚至覺得這些怪物其實都得了帕金森。
其實並不是,這些怪物和帕金森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唐驥有種感覺,這其實是幻境當中摻雜了學生那難以理解的怨念而誕生的怪物。
當然,這一番猜測沒有絲毫證據,唐驥也不打算去對此進行深究。他只是推了推食堂的大門,但是大門竟然真的打開了,而且在唐驥不小心邁出去一步之後,身後的豬頭人也沒有出來阻攔,他們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唐驥微微皺眉,走出了食堂,周圍的一切沒有任何的變化,就好像剛纔一樣,就好像自己已經到達過的操場一般,天空灰濛濛的而大地則堅硬無比,而且四處飄舞着淡灰色的雪花。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唐驥不出聲的自問自答着,他完全不明白這一切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他走在學校的操場上,即使走出去了很遠,也依稀能夠聞到一些食堂當中的味道。但是他沒有回頭,他只是走向了學校的大門,他想要從學校當中走出去。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大門緊緊地關着,保安那灰濛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就好像那眼睛當中包容着天空一樣,唐驥完全不敢輕舉妄動。他只能,轉身回到校園當中踱步。
看着那紅磚鑄就的教學樓,唐驥輕輕嘆了口氣,他曾經在這裡度過了三年的時間,但是現在對這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懷念,誰又能說清楚這究竟是爲什麼呢?
等等……三年?
唐驥猛地意識到,自己明明才高二,爲什麼潛意識當中卻會說自己在這裡已經度過了三年?但是當他仔細搜索這一份記憶的源泉的時候,卻又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雖然已經察覺得到自己的記憶出了點問題,但是誰知道這問題居然這麼大?看來,自己的記憶當中有一部分被分離出去封印了,甚至現在自己用的記憶都是假的,而自己剛剛潛意識當中回想起來的部分纔是真的。
就在這時,唐驥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當他回過頭去,卻看到了一個渾身浴血的人。
那個人,她的臉色是純粹的白色,她的頭髮被血污沾染成了一綹一綹的,她的身上是女生的夏季校服,一件白底藍邊的連衣裙,但是上面滿是血污。
少女赤着腳,腳上也滿是傷痕和血液,但是更多的血液還是從裙底流淌出來的。她的身上滿是摩擦帶來的傷痕和小型的淤青,看樣子曾經遭到過凌虐。
少女走着,靠近了唐驥,對着他伸出了一雙充斥着破損,甚至其中一根指頭都被人硬生生撅斷的手,對着唐驥的臉龐摸了過來。
唐驥後退一步,雖然這個少女看上去挺漂亮的,但是再漂亮的人死後也不會多麼好看,尤其是死法非常驚悚的時候。
少女什麼都沒有摸到,似乎是哀鳴了一聲,發出了唐驥完全不能理解的聲音,然後轉身離去,留下身下的一灘血跡。
唐驥看着那血跡微微皺眉,他走到近前去,伸手觸碰了一下,然後嗅了嗅。
就在這時,他已經察覺到自己的記憶的確出了問題,應該是本來擁有的記憶被硬生生覆蓋了。畢竟,如果還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的話,應該查覺不到地面血液的問題,更不會做出用手沾一下這樣的鬼畜舉動。
“這血液當中包含着一股羊水的味道,剛剛那個女孩應該是死於難產……當然,也不排除是在生產過程中被用各種手段殺死。”
唐驥說着說着又撓了撓頭,突然靈機一動回憶了起來。剛剛那個少女的小腹平平,明顯不像是懷孕的樣子,那麼很明顯,她是在生產之後死去的。
“話又說回來,我可不記得我們學校當中出過女生校內廁所產子這種醜聞啊……”唐驥撓着頭思索着,同時看向校門外的車水馬龍。
那車水馬龍並無規律,而且非常立體,應該並非是星光體的幻境,那隻能說明這個幻境不止學校大小,甚至有可能是市區大小。但是到現在爲止,這裡僅僅只有他。雅潔和白銀三個人被捲了進來,這意味着,他們三個或許有什麼共同點。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記憶都有可能是假的,分析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完全跑偏的。只不過,就算這樣,他還是要分析,因爲這種分析有總好過沒有。
就在那時,唐驥聽到了一絲奇詭的聲音,好似一個人的腳步聲。但是當他回頭的時候,卻什麼都沒有看到……等等,剛剛牆角一閃而過的虛影,似乎是一個人的腳?
唐驥猛地衝了過去,牆角之後早已空無一人。不過這不奇怪,唐驥至少用了十秒才衝到這裡,對方完全可以轉移。
但是唐驥在地上,看到了一個鞋印,大概是42的鞋號。但是唐驥怎麼看怎麼覺得熟悉,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伸出腳去,把自己的鞋子印在了鞋印當中……
完全一致。
唐驥面色陰沉,雖然這說明不了什麼,畢竟穿同樣品牌的鞋子的人非常多,但是巧合這種東西可不是時時刻刻都存在的,或者說很多看上去像是巧合的事情根本不是巧合。
他又環視了一圈周圍,安安靜靜,甚至連一隻動物都沒有。但是就在這安靜的氛圍當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孕育。
法國梧桐在他的頭頂微微搖晃,灑下一片片落葉,這本來應該是很唯美的,但是那落葉卻是充斥着死亡的喪氣的灰色,這讓這片唯美當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煞氣。
唐驥擡頭看去,一個人影正在頭頂上看着他,眼神當中帶着一律笑意。在對方察覺到唐驥的目光的時候,他微微一閃身,順着樹枝,攀登進了教學樓當中。
“所以說,在有意的誘導我去追你嗎?真是有趣。”唐驥說着,大踏步走進了教學樓當中。
他不怕這是一個陷阱,他知道如果想要破局在這種毫無線索的情況下只能跟隨者對方的步伐去走,直到自己察覺到能夠破局的方法。
教學樓的大門是玻璃做的,唐驥能夠看到上面反射着自己的面容。那面容帶着微笑,唐驥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卻發現自己的確在微笑,他不明白這是爲什麼。
教學樓當中漆黑一片,所有的燈全都沒有打開,整棟教學樓當中的電力系統全都被毀壞,根本無法使用,唐驥只能靠着那狹小的窗戶裡透進來的陽光前進。
走到樓梯口,唐驥甚至能夠聞到一股氨水的味兒。這所學校的樓梯間和洗手間是連在一起的,但是如果這裡是幻界,那麼這裡的洗手間應該沒有人用纔對,爲什麼會發出氨水的味道?
他向着樓上走去,就好像一條逆流而上的鮭魚。但是他的臉上帶着一絲尷尬,因爲他已經判斷出了那個影子剛剛所進入的房間,應該是四樓的女廁所。
不過既然這裡已經沒有正常的人類了,那麼他就這麼走進去,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唐驥能夠爲了自己的目標輕易地放棄很多東西。
於是,唐驥大踏步的走了進去。他看着對面那個趴在窗臺上的影子,明明是一團黑色的不明霧氣,但是唐驥卻能夠感受得到,一種血脈相連的意味深藏在其中。
一個嬰兒一般的東西,帶着紫紅色的皮膚,正在廁所的蹲坑當中蠕動着身體,發出痛苦而淒厲的尖叫聲。唐驥感到一陣心悸,那聲音彷彿直接刺穿了他的耳膜。
然後,那個黑影轉過了身,笑着說道:“你終於來了,唐驥,我。我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不過這也不錯,至少我們能夠看清我們在高中年代所做過的一切。當然,那邊那個嬰兒不是你的孩子,我們沒有缺德和渣男到那個地步,所以能請你看着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