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工廠還在工作了,要是想得到吃的,就只有三條路:獵殺其他未感染的動物,在各種沒有被淹沒的地方搜索食物,或者硬着頭皮吃下用六百度的高溫高壓烹飪出來的焦炭一樣的魚肉製作的淹煮罐頭。
唐驥不會去吃任何魚肉造物,他不會再物質方面虐待自己,畢竟他已經在精神方面虐待自己了。所以,他的食物來源就是搜索各種食物,還有獵殺別的動物。事實上,白貓……陸雅潔也應該在他的食譜上纔對。
“你說你好吃嗎,陸雅潔?”唐驥用中指像是抽了風一樣勾芡着白貓的下巴,速度之快讓白貓晃得頭暈眼花都快要翻白眼了。但是白貓那看似迅捷無比的爪子,卻一下也抓不着唐驥的手指,甚至連碰一下都做不到。
“看來很好吃呢。那麼,不要被別人抓走吃掉哦。唉呵呵……”唐驥笑着說着,把貓咪的腦袋按回了揹包之中,只聽到貓咪慘叫了一聲“咪嗚~”,也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
拎着法瑪斯步槍,這把槍還是在四個月之前軍隊清除魚類的時候撿來的。當時的軍人簡直死的到處都是,所以子彈也到處都是。在打空了兩百發子彈之後,唐驥的槍法也可以說是有點數了,至少子彈不會亂飛,能朝着一個大方向打過去。
但是,那也就夠了。
槍械是用來對付大魚的,那些傢伙的腦袋比門扇還要大,只要有個方向然後把子彈囊進去就行了。不過更多時候,槍械是用來威懾人類和潛行者們的。只要你的手中有槍,在和你開戰之前,這羣傢伙就會三思而後行。
唐驥原本所處的大樓是一棟還沒有建好的大樓,他昨天晚上,或者說是黃昏或者中午,實在是太困了,所以根本沒有在意別的,找了個地方進去點上火就開始睡覺。
走在馬路邊緣的人行道上,不是不想走在馬路中間,但是那裡的地面已經塌陷。即使是從唐驥現在的角度去看,也能夠看到魚羣在其中飛速的遊走着,尋找着食物。
街道上一片寂靜,只有唐驥走過長久無人的地面的時候才能聽到一點聲音,那是鞋底和地面上的砂石、塑料廣告牌的碎屑和玻璃碎片所摩擦發出的聲音,在那其中彷彿帶着一絲奇怪的韻律,讓人感到安心。
白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頭伸出了揹包上的洞,默默地看着馬路中間的凹陷裡伴隨着曾經的輸氣管道和地下水管徘徊遊躍的魚兒在紅色的陽光下所反射出來的銀光,彷彿陷入了沉思,一聲不吭。
走過了一條街區,沒有魚人的攻擊,沒有魚類不知死活的衝上來,也沒有人類的呼救。接到從未如此恬靜,讓人感到舒適。涼涼的風吹過唐驥的面頰,讓他那徘徊在崩潰邊緣的精神爲之一振,似乎向着正常的方向拉近了一點。
“唉,陸雅潔,我以後就叫你雅潔了啊。”唐驥突然開始小聲的對自己身後揹包裡的貓咪說起了話來。大聲說話會被魚羣纏上,即使唐驥的褲子裡有自己加固的釘皮甲,但是被咬一口總歸是不舒服的。
“喵——!”白貓眯着眼睛叫了一聲,看樣子是完全沒有聽懂,或者完全不在乎的意思。它正在吃唐驥遞給她的一塊豬肉乾,很明顯這塊豬肉能讓它開心很長一段時間了。
“嗯……你不覺得街上太安靜了一點嗎?”唐驥神神秘秘又神神叨叨的指着前面不知道什麼地方,然後好像覺得有什麼不合適,但是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指,所以在原地胡亂的揮舞起了手臂。
那手臂的揮舞動作,在魚兒的眼裡看起來就像是孔雀在開屏一樣顯眼。不出所料的,一條大概一米長的鯉魚從水中躥了出來,在半空劃出優美的弧線衝向唐驥。在它身後,魚尾甩出的水珠在半空停滯,在陽光的映射之下化作一抹稍縱即逝的彩虹。
唐驥凝視着那彩虹,彷彿看呆了一樣。他從中看到了迷幻的色彩和一團如雲如煙一般的水母樣生物。他好像曾經見到過這東西,但是那是什麼呢?他只記得那東西能和枯萎的鮮花聯繫起來。
鯉魚的大嘴馬上就要咬到唐驥的頭上,彷彿周圍的時間都變慢了一樣,白貓瞪大了眼睛,開始咧開嘴露出自己的虎牙。它揮起了爪子,好像想要做什麼的樣子,但是她又恬靜的把爪子放下,只是舔了舔自己的肉球。
因爲就在那時,唐驥已經笑着舉起了手中的法瑪斯步槍,對準鯉魚的口中上頜部分“當、當、當”三發點射。子彈從脆弱的口腔之中鑽進去,從後腦飛出,帶着乳白色的腦漿和漆黑色的血液。這些魚的血液總是黑色的,就像深潛者的血液也是黑色的一樣。
水面沸騰了起來,巨大的聲音讓魚羣開始激動起來。不時地有水滴飛濺到人行道上,很顯然魚羣已經開始準備魚躍來獵食。它們從來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或者說在乎食慾的填充更甚於自己的生命。
但是唐驥只是咧嘴一笑,轉過頭去向着巷子的更深處走去,甚至沒有去關心那鯉魚的屍體。他只是瘋,但是並不傻。鯉魚帶着血的屍體能夠很好地分散那羣傢伙的注意力;而他,則早就遠走高飛。
對着槍口看了看自己的法瑪斯步槍,然後低垂下槍口搖了搖頭。明明已經加裝了不錯的消音器,但是射擊的聲音還是會達到六七十分貝,實在是太吸引魚羣的注意了。
只是,可惜了那條魚腦袋裡的朊石。
根據那魚的大小來看,它大腦裡的朊石應該有足足兩公分大小,放到有人類的市集上去差不多能賣出兩斤糧食的價格。畢竟,燃料和食物對於人類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長期沉溺於那令人感到粘稠而冰冷的深夜裡,也是會造成精神失常的,更不要說還會感冒。
如果敢無視朊石的致瘋特性,那麼朊石也是一種很好的高熱量食物,畢竟是高濃縮的蛋白質集合體,就和壓縮過的肉類差不多。反正都是動物體內長出來的東西,只要不是結石基本都能吃,貝爺纔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從口袋裡摸索了半天,唐驥有些煩躁的拍打着自己那有着好多個口袋的米黃色大衣,最終才從自己屁股後面的褲子口袋裡找到了自己的煙盒。
從裡面抽出一根鄒鄒巴巴的煙來塞進嘴裡,又爲了打火機而拍打了半天自己的大衣,到最後還是白貓把打火機從他脖領子後面的繩子上扯下來遞到了他的手裡,而且他還沒有說謝謝。
把火點上,在淡淡的藍色煙霧之中,唐驥看着打火機有些出神。
白銀的外殼,淡紫色的鑲嵌花紋,金屬硬鋼彈簧的翻蓋,還有精緻的打火石。輕輕搖晃,裡面的打火機油還多得是;猛地一撮打火石,淡紫色的火焰從中竄出,好像一隻小精靈一樣在微風之中晃動。
這個打火機……是哪裡來的來着?自己是從那裡找到的這個漂亮的鑲嵌着西伯利亞紫金和紫水晶的白銀打火機,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用它點菸的?唐驥晃了晃腦袋,總覺得這個打火機上篆刻的奇怪花紋會讓自己頭暈目眩。
然後,世界天旋地轉。
一瞬間,在唐驥的面前彷彿有着一個巨大的迴環着的用血液在空中繪製而成的圖案,在那其中有一隻眼睛,正在帶着好奇和審視的目光盯着唐驥的臉。然後,那隻眼睛之中流出了鮮血的眼淚,流淌在了唐驥的身上,流淌進了他的嘴裡。唐驥砸吧了一下嘴,那味道很鹹,很腥。
唐驥甩了甩腦袋,想要把幻覺從自己的腦袋裡甩出去,但是當他睜開眼睛之後那隻巨大的眼睛還在看着他,讓他的心情煩躁無比。而衣服被血液沾染浸溼的黏黏的感覺也讓他渾身不適。
唐驥又閉上了眼睛,繼續瘋狂的甩着腦袋,甚至讓他那一頭短髮連帶着頭皮都開始跟不上他的腦袋的速度,速度快到一滴滴鼻血從鼻腔之中甩了出來。
但是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那眼睛卻的確不見了。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動作起了作用。輕輕用袖子擦掉自己鼻子底下流出來的血液,現在紙張可都是稀罕的東西,餐巾紙和衛生紙卷都是用在急救裡的,可不能因爲這點小事而浪費。
天空還是那麼藍,藍的通透而詭異,帶着中間依舊帶着眼睛樣花紋的赫格羅斯一樣的太陽,覆蓋在整個大地之上。在末日後的傳說之中,傳播的最廣泛的天空之神的名字叫做烏爾維特,那麼現在天空變成這樣,是不是意味着烏爾維特死了呢?
誰知道。
深深吸了一口嘴裡的紅萬香菸,薄荷味兒的爆珠在他的口中爆開清冽的氣息,讓他的精神爲之一振。他經常需要一些類似的刺激性物質來保持自己的思維清晰,否則就會在平庸的混混沌沌之中被拖向失去理智的深淵。
但是他又不能使用一些對身體和精神不好的東西來刺激自己。古神的交易可不是那麼好用的東西,僅僅是幾次似是而非的交易就已經讓自己的精神狀態變成了這樣,而且手臂上還有一塊肉直接失去了生命力。如果爲了放縱而不得不繼續交易,那麼自己遲早會發瘋。
深呼吸了幾口清涼凜冽的空氣,雖然分不清楚究竟是空氣非常凜冽還是煙裡的薄荷兒的清涼,但是總之是可以讓自己的精神感覺更好一些的東西,這就夠了。
肉乾已經被吃完了,但是白貓也沒有繼續所求食物。她不需要吃太多東西,這對於一隻貓來說不怎麼常見,但是對於唐驥來說,那就是“一個淑女正在爲了能夠穿下鯨魚骨的肋板長裙而做的節食努力”,也不知道爲什麼他會認爲一隻貓是一個淑女。
他遙望着遠方晃了晃腦袋,那個方向據說有軍隊在一棟大樓裡製造了一個小小的根據地,大概有幾千到一萬多人在裡面生活,都是一些非常理智的人類,靠着槍械和簡易陷阱保護着自己,生活的很艱難,就像是一個蜂房裡的工蜂一樣。
但是唐驥不會去那種地方,或者說軍隊不會接納一個半瘋子。事實上,凡是做過交易的人,都不會被百人以上的人類聚居地所接受。畢竟,你不知道這個實力比一般人類要強不少的傢伙什麼時候就發瘋了,不能被控制在紀律之內的瘋子對於社會來說就是巨大的危害。
唐驥喜歡自由的感覺,哪怕每天朝不保夕。但是在這個時代,又有誰能夠愉快的活着?對於唐驥來說,真正的威脅並非是魚羣或者深潛者,更加危險的東西總是在夜裡等着他,總是……
走過一輛汽車,唐驥就會看看車裡有沒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般來說是沒有的,但是有的時候也能找到一些有意思的東西,比如一本能讓唐驥玩上很久的數獨冊子,或者是去年這個時候綠箭心推出的咖啡味兒的口香糖。因爲剛剛推出不就,所以產量很少。在唐驥的揹包裡只有十分之一是咖啡味兒的,這還是在唐驥多加關注的情況下。
唐驥的揹包裡塞了很多奇怪的東西,包括了各種各樣的口香糖、灌進礦泉水瓶子裡還專門貼上種類的酒、兩條煙、一瓶濃硫酸、一瓶汽油、一把金色的象牙柄彈簧刀、子彈、繩子、塑料布、三塊看起來挺漂亮但是一文不值的鵝卵石、一個擦絲器以及幾本漫畫書。
當然,還有一些肉罐頭、脫水蔬菜、壓縮乾糧。不過這些東西,包括現在正掛在唐驥大衣內側的肉乾兒,全都是從死去的軍人身上摸出來的。幾個月下來,唐驥撿屍都撿出技術來了,看一眼基本就能確定一具屍體的價值是多少。
扣了扣自己的鼻子,然後把鼻屎往水坑裡一彈,好像這樣就能讓魚羣心中感到膈應一樣。不過鼻屎僅僅是落在了水面一片看上去髒兮兮的綠藻上面,或許能夠餵養一隻小蝦米,然後再一次進入那變異的食物鏈。
不只是魚,還有別的海洋生物也全都不能吃了。這片深海……或者說水域,甚至還滋生出了一些奇形怪狀的生物。這一點從唐驥四個月之前撬開一個長着結石狀的不規則的牙齒和三條看上去營養不良的細長螃蟹腿的生蠔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