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最後還是變成這個樣子了啊……我最討厭的樣子。”唐驥輕輕嘆了口氣,看着自己身邊那琉璃櫃檯當中的“珠寶”,暗自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命犯天煞孤星。
每一次,沒有任何一次例外。在遇到巨大的危險的時候,走到最後的,永遠都只是他一個人。其他的人,不管是誰,都會因爲各種各樣的理由無法站在他的身邊,最後只能由他一個人去面對敵人。
或許這就是命運,唐驥最終只能一個人面對所有的敵人,因爲那些敵人對於他來說,都是命中註定的,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原因。
“看看,蛋白石其實是眼珠子,大顆的紅寶石其實是心臟,紫水晶是肝臟,漂亮的皮草是什麼我甚至不想去思考。這裡陳列的根本不是珠寶,這裡陳列的根本就是各種各樣的器官,從被斬殺的生物身上剝下來的器官……話說這個是蟲族女皇的複眼嗎?”
唐驥看着展櫃當中那原本以爲是小碎鑽做成的大號裝飾品的東西,現在才發現,那根本就不是什麼閃亮亮的小碎鑽,而是令人憎惡的比拳還大的蟲子的複眼。
“算了,這一切都和我沒有多大關係……至少在我斬斷命運之前和我沒有關係。”這麼說着,唐驥轉過了身,不再關心外面這些看上去野蠻而令人生畏的展品,而是朝着最裡面的房間走去。
如果想要獲得最後一種金屬,也就是青綠金,那種能夠平衡一切力量讓所有金屬的力量徹底融爲一體的金屬的話,就必須進行選擇。這個選擇,將會是唐驥所面對的最重要的一場選擇。因爲雖然不管怎麼選,都能夠在體內生成青綠金;但是選擇卻會影響到他的未來。
青綠金,很特殊,之所以被放在最後一位也正是因爲它的特殊性。它並不是任何一種形態上的金屬,或者說,無法直接融合進體內,它是一種平衡的概念。凡是身體裡有了六重金屬的人,都可以得到的第七種金屬。
青綠金象徵的,是平衡。不只是力量上的平衡,也不只是能力上的平衡,而是更高層次的,內心的平衡。不再恐懼,不再憤怒,不再嫉妒,不再逃離。讓心歸於平靜,向內尋求力量,這纔是真正的平衡。
每個人,他們的每一個行動,都會造成後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壞的。而每一個後果,都會讓人的內心,或許認同自己,或許否定自己,或許開始自戀,或許自我厭棄。
所謂平衡,就是直面自己的內心,看到自身對於自己否定的那一面,然後讓其消失殆盡。只有內心暢通無阻毫無牽掛的時候,內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靜。
釋放你的精神,向內尋求力量。讓自己的力量和靈魂達到平衡,讓自身和宇宙達成平衡。孤陰不生,孤陽不長,或許當初道祖就是看到了這一點,纔會選擇合道成爲這個宇宙混亂無序的一面。
“現在輪到我做選擇了……”走進了那間黑洞洞的屋子,唐驥知道,那間房子當中所存放的,是一面鏡子,漆黑色的鏡子,光滑的如同拋光之後的黑色大理石一般。
“和自身對自身的否定面對面,和自身對自身的不認可面對面,和自身對自身的憎恨面對面。然後做出選擇,接納一切自我否定,然後去改變自己成爲一個更好的人;又或者是與自我否定來一番血粼粼的廝殺,徹底殺死自我否定的一面,讓自己成爲一個被執念支配獨斷專行的暴君。”
唐驥打開了門,走了進去。那間房子裡,有着赤紅色的螢火蟲一般的光點照亮了整間房屋,而一面漆黑的大理石鏡面就擺在唐驥的面前,鏡子裡的唐驥也看着唐驥。
“好了,如果說接下來要發生什麼的話,那就讓這些事情快點發生好了。我沒有時間,在這裡準備,預熱,預謀。如果和自己見面還要做出這些事情,未免也太沒有品味了。”
說着,唐驥輕輕打了個響指,鏡面當中的唐驥卻沒有這麼做。他只是頷首一笑,然後從鏡子裡邁步走了出來。除了他身上的風衣是純粹的漆黑色,而唐驥的是墨藍色;以及他的面色更加蒼白一絲之外,兩個人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說,你現在是想要抱抱我,還是幹掉我?”黑唐驥微笑着說道,那表情與唐驥最喜歡的假笑毫無區別。
唐驥挑了挑眉毛:“既然你是我,那就應該知道我的想法。你本來就是我的一部分,現在也不過是把你具象化出來而已,這份關係從來沒有改變過……”
說着,唐驥微微點着頭,而黑唐驥則面無表情的看着唐驥。不管是誰都知道,唐驥說話喜歡留一半,尤其是在和不知是否對立的人說話的時候。
“但是很可惜,從這個角度來看,就是你一直在拖累着我。我要走的路,容不得半點躊躇,更不能容下我有向後看的機會。所以說人的成長就是戰勝自己不成熟的過去,而我今天,就要徹底清除我不成熟的過去。”
“所以說,果然要打一場啊……”說着,黑唐驥揉了揉脖子,而唐驥卻還在那裡喋喋不休。只不過,黑唐驥知道,唐驥一定早就做好了對敵準備,所以索性站在這裡,聽着另一個自己把話說玩。
“在我的人生當中,我曾經遇到過三次巨大的變化。而這三次巨大的變化,就意味着我經歷了三次蛻變。”
“第一次,是陸雅潔去世的時候。我認識到了,在這個世界上,事情不會依照人們的希望,反而會朝着最壞的方向發展。我開始否定這個世界,開始研究逆轉世界的規律。”
“第二次,是我從瘋癲當中醒來的時候。我認識到了,即使在這個糟糕到了極致的世界上,也有些東西是值得去保護,去讚美的。忠誠,愛,美德,這些都是我要去守護的東西,因爲我並沒有它們。”
“第三次,是我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並且做出選擇的時候。我認識到了,這個世界上,是有那麼一種東西,在牽引着全世界所有的存在,並且將它們聯繫在一起的。我看到了命運,並且做出了斷絕命運的決定。”
“這是第四次,我看到了你,也知道了你對我來說有多麼的重要。你是我的自我認知,你是我的自我反省。如果沒有你在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對自己所做出的事情去反思的,我會成爲一個獨斷專行的人,一個踏上前路而永遠無法回頭的愣頭青。如果說我是一輛車,那麼你就是我的剎車……”
“所以,我今天要把剎車去掉。我行路不需要剎車,只需要一路向前。失敗者左顧右盼,成功者吸取前人教訓極目遠眺目標,但是我不是成功者或者失敗者,我只是一個,打算一路走下去的人罷了。只要我不停下來,道路就會無限地延伸。”
說着,天命劍已經落在了唐驥的手中,直直的指着黑唐驥的眉心。唐驥的臉上依舊帶着微笑,甚至連一絲殺氣都沒有。不過這也沒什麼問題,畢竟,如果說只是從自己的身上切除一塊有點危險的腫瘤,怎麼會發出殺氣呢?
作爲醫生的唐驥,實在是見的多了。不管是瘻管還是畸胎瘤,他都見過,但是那些東西都不能被歸類爲【生命】。他們,只是爲了延續整體而不得不切除的令人感到憎惡的小部分罷了。
“所以說,我不能就叫你‘漆黑版本唐驥’吧?你應該有自己的名字,我對於自己的起名能力還是挺有自信的。”唐驥將劍收回了自己的身側,他要等到對方也拔劍纔開始戰鬥,只有公平戰鬥,才能說對自己戰而勝之。
黑唐驥微微皺了皺眉,看了看周圍,輕輕打了個響指,空間瞬間擴大了數十倍。周圍大紅色的牆壁在這一刻化作了一種很噁心的藍色,就彷彿被憋死的人的面部的色澤一樣。緊接着,所有的磚石都化作了類似失活的子宮壁的結構,甚至還在微微蠕動着。
“我想,這個地方應該很適合我們的戰鬥。失去氧氣供應的子宮,死胎的存在之處,象徵着,我想要把你,或者說我自己殺死在出生之前的想法。”
說着,黑唐驥從空間當中抽出了一把劍,和天命劍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把劍偏向於紅色。與此同時,一股黑紅色粘稠的液體從他的身體裡滲透了出來,畫作巨蟒的形態,和唐驥身邊環繞着的天河幽炙遙遙對立。
“我的名字,叫做The Hush,死寂(死驥)。我的外形,來自於你潛意識當中,唯一一個曾經徹底把你逼到死路上的人。還記得嗎,第二幻界,唐少龍所拋棄的黑暗面。很顯然,在你經歷過的戰鬥中,只有他曾經有機會能夠徹底斬殺你,只可惜奈亞救了你。”
說着,死寂輕輕舞動着手中的利劍,在半空中留下了一縷漆黑色的劍痕。而唐驥則微微皺眉,和那個A貨唐少龍的第一次戰鬥,的確是他人生中最危險的一場戰鬥。被砍斷了右手,還從數十米高的電視塔上掉了下去,完全是靠着幸運才活下來的。
所以說,雖然The Hush是自身的對立面,他的武器和天賦應該都和唐驥一模一樣,但是卻被加上了唐少龍的某些特徵。比如蒼白的皮膚,比如漆黑的衣服,甚至連天河幽炙都從紫黑色被染成了紅黑色。
就在這時,唐驥突然開口道:“把天河幽炙收起來吧,這樣對你來說不公平。”
死寂微微一愣:“什麼意思?”
唐驥搖了搖頭:“你還不明白,或者說是慣性思維讓你沒有意識到?天河幽炙是規則級別的力量,其本身存在形式是被固定的。換句話說,天河幽炙必須是紫黑色的粘稠液體。你的天河幽炙因爲鏡子的力量,被染成了紅黑色,就算性質完全一樣,也不是我的天河幽炙的對手。”
“直面本我,戰而勝之,這纔是我要的證道,而不是所謂的可笑的,靠着一些奇淫巧技如意算盤來獲勝。”唐驥微笑着說道,他身邊的紫黑色火焰流淌進了他的袖子當中,消失不見。
死寂微微一愣,隨機也收回了自己身邊的天河幽炙。然後,他才用衣服嘲諷的面孔說道:“唐驥,這可不像你。你剛纔說的話,不知道爲什麼,給了我一種,你想要當鬥戰勝佛的感覺?”
“開打之前的垃圾話可以省省了,對別人互毆有效,但是你就是我,你覺得這麼說,有什麼用嗎?”唐驥無奈道。
“萬一能激怒你呢?比如我說如果我贏了,我就要用你的身體和雅潔上牀,讓她喵喵叫什麼的?”死寂嬉笑着說道。
唐驥皺了皺眉:“所以說,有區別嗎?你是我的靈魂的一部分,你就是我,而且你用的本身就是我的身體,難道說你覺得這算我綠我自己?”
“……我本來沒期待你能正常回答的。”死寂扶額到。
“所以說,你對自己也不夠了解,不是嗎?”說着,唐驥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藍色的子宮,some barren place(不毛之地),而這個詞彙在英文當中,也有不孕的意思。
唐驥從心底裡知道,唐少龍殺死他的母親李悅的原因,就是李悅對唐少龍的愛被作爲二人孩子的唐驥分散了。這激起了唐少龍病態的佔有慾,從而通過殺死唐驥母親的方法,讓唐驥的母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徹底屬於他。
同樣的,陸雅潔也是因爲唐驥的原因,纔會被唐少龍設計,從而死去。
所以,唐驥潛意識當中,有一種自我否定的想法,那就是,如果他不出生的話,他的母親就能夠活下來,陸雅潔也能擁有一個快樂的人生。而這座藍子宮,就意味着他希望自己腹死胎中的某種念頭。
而The Hush,死寂,象徵着一個腹死胎中的唐驥,一個對自身的絕對的譴責存在,其存在的本身意義就是要懲罰唐驥本身。
唐驥不會接受任何譴責或者批評,因爲接受批評就意味着他要悔改,而他絕不會讓自己受到自我之外的意識的影響,所以他選擇了和死寂(死驥)戰鬥,而不是接納。
“所以說,來吧。讓我看看你的本領。”說着,唐驥和死寂同時豎起了手中的利劍,完全一樣的姿勢,完全一樣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