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的夕陽掛在天邊搖搖欲墜,黑暗正在這個世界上蔓延。這個世界已經到了墜落的邊緣,彷彿一艘航行到了瀑布邊緣的大船一般,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在三十層樓上,一張許久未有人用過的沙發上,唐驥坐在上面,看着遠方的夕陽,他很久都沒有再一次看到那彷彿隱藏在太陽之中的赫格羅斯。
現在瓦萊莉雅正坐在他的身邊,安靜地像一個精緻的陶瓷娃娃。女孩修長的脖頸柔軟而挺拔,潔白的像是冰雪;但是她小小的身軀卻彷彿冬日裡的暖爐能夠帶給人以暖意。
她的手腳還有很大一部分在石膏裡,素白的連衣裙包裹住了那具嬌軀,卻無法遮蓋她所散發出來的溫度,暖融融的。
唐驥聽着瓦萊莉雅柔軟細密的呼吸聲,他的眼前有些恍惚,就好像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一般。那時的他,好像也是和一個女孩坐在一個房間之中,面前是水晶一般的落地窗,窗外是鵝毛大的雪,火柴盒的都市彷彿鋼鐵一般堅硬而冰冷。
然而,房間之中暖洋洋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愜意。少女赤着腳坐在他的身邊,流光在她的肌膚上流轉,柔軟的腳踝搭在他的腿上,緩慢的呼吸的紋理之中,編織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
他看着夕陽,她看着他。
只是這裡沒有暖氣,沒有大雪,只有骯髒的落地窗和落灰的沙發。但是瓦萊莉雅在這裡,她纖弱的身體靠在唐驥的身上,兩個人的暖意已經足夠溫暖整間房子。
輕輕攬住瓦萊莉雅的肩膀,熾熱的溫度透過了衣裙和手掌,傳播到了唐驥的心中。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但是這種感覺……很熟悉。
“僱傭兵不能背叛任務,但是僱傭兵可以選擇任務失敗……瓦萊莉雅,你走吧,向着南方走。我會北上,我們不要再相見,我在這座城市裡從未遇見過你,我以後也不會遇見你,你哥哥的委託……失敗了。”
瓦萊莉雅蜷縮着身子,靠在了唐驥的懷裡。她的身體暖洋洋的,不似唐驥的冰冷。只是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更想唐驥脫掉那一身大衣。
“唐驥,沒有必要逃避。你是一個僱傭兵,僱傭兵就該完成任務。不管結果是什麼,你都會陪着我,對吧?所以,在我見到我哥哥之後,你可要保護我喲。”
阿蘭珈託的巫術完克瓦萊莉雅,因爲雖然意識抑制這種巫術難以生效,但是如果專門針對一種巫術來抑制,那麼阿蘭珈託就可以做到絕對壓制。
而瓦萊莉雅,爲了追求純粹,有且只有一種巫術。換言之,只要被攻擊到一次,瓦萊莉雅就會徹底失去抵抗能力,變成一個普通的女孩。
但是,她就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一樣,要求唐驥帶着她去見她的哥哥,那個一心只想把她泡在罐子裡的人。她是忘了,還是已經有了對敵之策,又或者……
“……好吧。大不了,就是一場戰鬥,也不過如此而已,雖然我這段時間已經打的多了。”唐驥輕輕揉着瓦萊莉雅的腦袋,他也想清楚了,阿蘭珈託僅僅讓他把瓦萊莉雅帶到,但是剩下的事情,完全沒有交代。
那自然可以,任由他發揮。
也不知道,葉寸茵和唐縭怎麼樣了。但是唐驥並不擔心她們,一點都不擔心。活着是能力的體現,而死亡則是能力不足的體現。
正如同,唐驥從來不會同情那些死去的人,因爲他們都是失去了求生欲的人。如果他們還有着足夠的求生欲,足夠堅韌的心,爲什麼沒有成爲巫師?
他們的心,在他們的肉體死亡之前,就已經認可了自己死亡這個結果,然後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這纔是他們死亡的真正原因!
“那個,我餓了。”瓦萊莉雅更進一步,直接躺在了唐驥的腿上,近乎撒嬌的說道,雖然她的臉上還是一副冰冷冷什麼表情都沒有的樣子。
“嗯,我這就給你做飯。”唐驥站起身來,走到了窗邊,看着那夕陽,輕輕伸了伸腰。他的心情很愉快,他輕輕打了個響指,一撮黑紅色的火苗在他的指尖竄起。
是的,在他殺死唐少龍的時候,他就已經奪走了唐少龍所持的黑紅色火焰。這種火焰的純度不如那紫色火焰,但是其內核卻一覽無餘。
這本是普通的火焰,但是在其中卻燃燒着靈魂,這是燃魂之火。魂魄的燃燒,帶來了漆黑的色彩。這種火焰,是通過灼燒靈魂的方式來摧毀那些能夠自愈的怪物的。
“是一種,更適合用來戰鬥的火焰。紫火能夠焚盡一切,純度更高,但是那並非完全主掌在我,而是打火機之中噴涌而出的火焰。而這黑火,卻完全主宰在我。”
“法皇,燃魂火,閃銀劍,空間門,空蟬。裴蠡,不知道現在的我,和你之間,差距幾何?”唐驥的眼中,鬥志燃燒了起來。自始至終,被他當做對手的,都只有裴蠡一個。
“嗯?”
遠在不知處,甚至已經不是青城的地方,裴蠡驟然回頭,一頭銀髮飄散,他那水晶一般的眼眸之中溢出了一絲疑惑。
“怎麼了,先生?”一個紅髮女孩問道。她一身混搭裝扮,長長的火焰一般的頭髮紮成兩個辮子,兩隻小惡魔一樣的尖角從髮絲之中微微伸出,手中提着一杆雙刃短槍。
“沒什麼……只是有一種受到了挑戰的感覺,那種感覺前所未有但是卻又清晰無比。或許,是某一個老對手,在戰鬥的層次上有了突破吧。”裴蠡笑着揉了揉比他還要高一點的少女的腦袋說道。
“嗯,不管怎麼說,先生可是劍聖,在人類之中是無敵的!”紅髮女孩很有信心的說道,兩條辮子一抖一抖的,俏臉上喜笑顏開。
“唉……紅,你的心太躁動了。不加任何修飾,將心神完全灌注於自己手中的武器,明鏡止水,只有這樣才能斬斷一切。你還太躁了。”
說着,裴蠡指了指面前那棟被斜着攔腰斬斷,已經墜落之後化作一地碎墟的三十三層的大樓,拍了拍少女的腦袋:“明鏡止水,聆聽萬物,方能斬斷萬物啊。”
……
“唔!”坐在飯桌上,唐驥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就好像自己被斬斷成了兩半一樣。這種氣息,從未有過的鋒銳,即使是黑爵也……
“唐驥,唐驥你沒事吧?”瓦萊莉雅一瘸一拐的走到唐驥身邊,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很明顯,唐驥剛纔的樣子就好像被嗆到了一樣。
“放心,沒事……只不過,那個傢伙真的很強。我這段時間進步絕對不小,但是在面對他的時候,恐怕還是會被一劍斬斷吧。”
“不過,至少這次,他得拔劍才能對付我!”
“嗯,嗯。唐驥總有一天能夠戰勝那個傢伙的,不管那個傢伙是誰。”瓦萊莉雅笑着幫唐驥拍着後背,語氣溫柔的說道。
“謝謝了。”
“話說,吃完飯了,我們就去找阿蘭珈託那個傢伙怎麼樣?”瓦萊莉雅嘴裡被肉塞得鼓鼓囊囊的,很明顯是一個肉食主義者,只有肉類才能補充足夠的能量。
“……你的傷還沒有好。”唐驥到是沒有往嘴裡灌酒,他只在需要提神的時候才喝酒,酒精不會麻痹他的思維反而會刺激他的精神。
“不是有你保護我麼?”說着,瓦萊莉雅喝乾了最後一滴酒,面色上泛起一絲絲潮紅:“被你保護的感覺……挺好的。”
“……”唐驥挑着眉毛無奈的笑了笑,這是把自己當成無償的保鏢了?不過他也知道,瓦萊莉雅是在開玩笑,而不是真的賴上自己了。
如果真的只是一個期待着別人保護的女孩子,是不可能覺醒出翡翠天蠍那樣強力近戰型的巫侍的,那種程度的巫侍誕生必然伴隨着強大的精神力,而有那種程度精神力的人,無一不是強者。
她能夠一個人抗下整座醫院之中所有的青屍,這就是她的能力的證明。其實她當時的巫術力量應該已經消耗殆盡,否則不至於在一輛八十公里每小時行使的重型車輛面前毫無還手之力……至少能夠用天蠍阻攔一下。
“那麼到時候,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來辦。你還真是個麻煩精,在遇到你之後我簡直是麻煩不斷。”唐驥睜着眼睛說胡話,他的麻煩事那一件不是他自己搞出來的。
“那就謝謝啦。”說着,瓦萊莉雅繞過了桌子,走到了唐驥的身邊,揹着手一臉盈盈的笑意看着唐驥,突然伸出手來摘下唐驥的帽子摸了摸唐驥的頭頂。
唐驥一愣,隨之笑了出來。他呵呵的笑着說道:“不用謝……就像你在幫我頂住了樓下所有青屍的時候也沒有道謝一樣,我們之間沒必要道謝。”
“不,你將我的馬斯洛心理需求從第二層拔高到了第五層,這纔是我最需要謝謝你的一點喲。”
唐驥笑了笑,馬斯洛心理需求,真是一個很久都沒有聽過的詞彙了。
“準備動身吧……我現在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似乎有着什麼不可抵禦的危險正在臨近。不過這也真是稀奇,我已經很久沒有過類似的感覺了。”
唐驥捏着下巴,微微皺眉的說道。他上一次體會到這種威脅程度,還是在遇見烏爾維特的時候。但是烏爾維特對他並沒有惡意,所以威脅感大約會降低?
但是這一次帶來這種程度威脅感的敵人,很棉線概念裹挾着濃重的惡意,而且戰鬥力絕對不容小覷。對方距離自己的距離應該還很遠,但是威脅感卻已經到了自己的身邊。
不管怎麼說,這座城市都不能繼續待下去了。就算找不到綺瞳也不要緊,他們總有一天會相遇。他和綺瞳之間已經有了因果,不管下一次是兵戎相見還是玉帛相見,他們都必然會相見。
塔爾對於危險的感覺比自己還要靈敏,這是作爲僱傭兵而活下來的基本功,他肯定會比自己先離開;唐縭和葉寸茵並沒有脫離聯繫,到時候直接拉上就行。
威爾遜不說還沒有入夥,那傢伙根本就在長安城,根本沒必要擔心;夏千重和安娜應該也能即使脫離……除了呆在地下室裡的白鼠阿蘭珈託之外,剩下的人都不需要刻意去尋找。
“對了,唐驥~,我還沒有見過你脫下外面那套大衣的樣子呢,爲什麼你連睡覺都不脫掉那件大衣啊?”瓦萊莉雅已經走到了浴室內,藉着殘破的鏡子開始整理頭髮。亂蓬蓬的出門,可不是淑女應該做的事情。
“呵……說不定你以後會見到,但是一般來說,我一次可不會只脫掉一件衣服。”唐驥點點手,漆黑的火焰蔓延出來,將整張餐桌焚盡。個人的體液殘留能夠被用來做很多事情,他可不希望因爲自己吃飯的問題而被陰一次。
“嗯……嗯?”瓦萊莉雅本來只是隨口回了一個嗯,但是等到她反應過來,一張蒼白的小臉卻在一瞬間變得通紅,好像有一陣蒸汽從她的耳朵裡冒了出來。
就在這時,唐驥突然覺得腳下有點不對勁,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自己腳下顫動,地面裂開了裂痕,那東西從裂痕之中鑽出,周身充斥着濃郁的生命力,但是也包含着無盡的邪惡。
唐驥低頭看去,那是一顆小小的植物嫩芽,從裂開了的地磚縫隙之中鑽出,嫩綠色的葉片彰顯着其無盡的生命力,螺旋生長着的枝條也盡數舒展開來微微顫動着。
那是唐驥剛剛掉下去的一顆蘋果籽,僅僅經過了不到幾分鐘,就已經生根發芽。
唐驥微微皺眉,記憶在一瞬間覺醒,隨及衝進洗手間,一把將瓦萊莉雅的腰攬住,夾在腋下:“我們得快點了,抱歉用這種方式,但是用空間門趕路是最快的方式……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那個傢伙已經開始影響這裡了。”
“植物開始病態的生長,動物和昆蟲產下畸形的幼崽,草木扭曲而粘結,甚至瘋狂的搖擺。它已經臨近,那眷族已經臨近,我們必須要在它徹底降臨在這座城市之前離開,否則我們都會成爲它的口糧!”
遠遠地,在那近乎黑暗的天空,已經能夠看到有着七彩的閃爍着的磷光在閃爍,無定型的顏色在空中流動,飛翔的龐大水母狀星雲,那就是它的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