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913年6月22日。
週日清晨七點五十分,聖萊尼亞大禮堂座無虛席,四年級學生們正在等待他們的畢業典禮。
不同院系分區而坐,禮服顏色條塊分明,除此之外,亦有很多低年級的優秀代表,穿着正裝於後排落座。
“卡洛恩,等下公佈的留校任職名單中肯定會有你,對不對?”
音樂學院衆人都穿着粉色垂布與飾邊的畢業禮服,此時座次在範寧旁邊的同學,幾乎都向他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普通人隱約聽聞過有知者的存在,同學們在畢業音樂會事件後也清楚範寧是有知者,不過他們顯然不懂各組織的具體關係,只分得清“私人”與“官方”,而這所貴族公學則無疑屬於帝國的官方機構。
在畢業典禮中設置公佈留校名單的環節,這是聖萊尼亞大學傳統,既是顯示出對自家學子的優待,亦是對低年級學生們的勉勵。
他們都覺得範寧穩了。
“名額一定有你一個,而且我猜不是行政崗位,而是助教的聘書!對吧,卡洛恩?”
然後沒等範寧開口,身邊幾位同學問着問着自己開始了閒聊,曾經的室友加爾文坐在範寧正後方,雙手搭着他的座椅靠背,神秘兮兮地朝旁邊開口:“我聽說今年聖萊尼亞大學各院的畢業生留校任職指標,可能平均只有百分之五左右!”
這傢伙在結束紅瑪瑙文化傳媒公司的“兼職”後恢復得還不錯,之前在範寧的首演儀式上出任了圓號首席,屬於既把金磅賺到手了還平安無事的那少數人。
“比例這麼低?”有好幾人立即驚呼,“前幾年應該一直都是接近一成的吧?”
“那今年豈不是隻有一百多個名額?分到每個院畢業生上面只有十來個了這還得除去行政文員,或下設幾所文法學校的崗位,這樣來看,今年每個院新增的助教,根本就沒幾個啊!”
這位說話的斯文男生,語氣有些憂心忡忡。
加爾文點了點頭:“留校的難度本就在一直增加,聽說在上個世紀90年代,每年兩成的名額是常態呢,嗯,那個時候聖萊尼亞大學的畢業人數也少”
進入一所在提歐萊恩帝國乃至全世界都屬一流檔次的貴族公學任教職,這在當下社會絕對是最體面級別的那幾種職業之一。
光從收入看,它位居第二梯隊,自然不及從商或繼承家族產業,但若綜合考慮到社會地位、榮譽、保障、前景、人脈影響力等方面它對於傳統貴族或工廠主家族子弟照樣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後續取得講師身份就足以在家族獲得地位,若再能熬到副教授級別,則可稱之“爲家族帶來榮耀”了。
而放到中產階級的視角,這份工作簡直是堪比“宇宙盡頭”的存在。
聊天的衆人也是各懷心思,其實在他們中間,有希望的人都已經和校方面談過了。
畢竟意向是雙方的,校方不可能在畢業典禮上給一位忙着去繼承家族工廠的學生頒發助教聘書,總得先確認一下對方的想法,是不是優先考慮留校任職的去處。
只是現在這個情況既微妙,又充滿不確定——
能被私下面談的人,最後仍有一部分收不到任職通知,而沒被面談的人,目前也沒有被下定論…因此有人帶着期待,有人帶着好奇,有人很焦慮,還有人很失落,他們都老想打聽別人的情況,看看到底哪些人被面談過,談得又怎麼樣。
範寧這時終於開口笑道:“加爾文,你連今年比例都這麼瞭解,看來是小型作品選拔賽的成績起到作用,面談得很愉快了?”
這位捲毛圓號手不好意思地撓着頭:“其實畢業音樂會下午場的入選作品裡面,我的作品評分墊底,你旁邊的蘇珊就比我靠前…”可說着說着他語氣又有一些微微得意,“不過面談給我的感覺還不錯,至少行政文員很有希望,蘇珊更是可以祈禱一下教職…”
有人向他投去了羨慕的眼光,而範寧鄰座叫蘇珊的少女聽聞後也加入了討論:“能擔任教職的女性比例,現在還是太少太少,我若能拿到行政人員5-6磅的週薪已經戳戳有餘啦…”
她戴着圓框眼鏡,眼神靈動可愛,此刻攤開手掌,豎起指頭認真計算:“倒是卡洛恩,等你待會被聘爲助教後,可以拿到約7-8磅的起步週薪,一年就是350磅左右!天啊,如果這份體面的工作成真,日後你至少可以僱傭一名雜役女僕和一名育嬰女僕,分擔掉你未來妻子的大半部分日常家務…而且你那麼有才華,估計能卡着最低年限晉升正式講師,那時再添一名專門的廚子不成問題,這樣就具備了在家中定期舉辦下午茶或晚宴的社交條件如果精細打算,再有點額外的鋼琴課一類的收入,還能每年結餘不少用來旅行或參加俱樂部”
加爾文聽得目瞪口呆:“你說得這麼美妙,萬一等下名單裡只有卡洛恩沒有我,我發誓我會抑鬱的!”
“女士們先生們!畢業典禮正式開始!”
突如其來的碳精電極麥克風聲音又嘈又大,震得竊竊私語的衆人趕緊坐直了身子。
工作人員簡單說明安排後,禮堂升起了提歐萊恩帝國國旗並奏樂,隨後同學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難得一見的校長先生上臺發言。
施特尼凱此時穿着一件橙黃色調爲主的校長服,這種傳統款式和範寧前世十分神似,他總覺得抓不住其審美點在哪,怎麼看怎麼過於顯眼。
校長先生仍舊梳着中分長髮,發言的聲線和表情都顯着精氣神,不過範寧明顯看到,從他的以太體一直到星靈體,光芒都非常黯淡,且有不穩定的搖曳感,臺下主席側位坐着的赫胥黎副校長也同樣如此。
“這一下博洛尼亞學派的駐校分會真是元氣大傷啊…”範寧心中不住搖頭,再想起去世的古爾德院長,更是暗自長嘆一聲。
施特尼凱致辭結束後,赫胥黎和另外幾位學派會員上臺宣讀了畢業生名單,然後參加典禮的學生代表們依次上臺,由校長頒發畢業證書。
這一過程有些冗長,大家的注意力又開始發散到更有實質性利益的留校任職名單上面去了,不過遵守住了禮節上的規定,沒有再像開場前那般竊竊私語。
終於來到了最後這一環節,各院首先是派出優秀畢業生代表發言,然後開始宣讀名單。
範寧的靈覺遠遠擴散出了音樂學院區域,“聽到”了大片大片學生們深呼吸的聲音,還有不少人股間正打着顫,或在桌子底下點着腳後跟。
順序在第一的是文史學院,其次就是音樂學院。
“請音樂學院913級優秀畢業生,年級二組組長盧·亞岱爾上臺發言。”
這符合大家的預期,因爲這位出身鐵路大亨家族的亞岱爾少爺,年紀輕輕就承受了太多太多,一畢業就會逐步承接家族產業,肯定不可能在校任職。
把每個學院僅此一位的優秀畢業生榮譽給到這位組長,是背景實力與個人才華的雙重結果,可謂衆望所歸。
待得盧在掌聲中結束髮言下臺後,代表音樂學院的許茨副院長,終於開始報出學院留校任職的名單。
“愛德華·默裡奇,鋼琴專業,聘爲音樂學院鋼琴系助教!”
掌聲響起。
“羅伯塔·毛姆,作曲專業,聘爲音樂學院作曲系助教!”
掌聲響起。
“奧耶達·加爾文,音樂學專業,聘爲音樂學院銅管系助教!”
掌聲響起,羨慕的眼光投射到範寧後座,同時伴隨着加爾文驚喜又納悶的嘀咕聲:“你們說我一個音樂學系的,怎麼就畢業後去教圓號了呢?”
“伊莉娜·蘇珊,音樂學專業,聘爲音樂學院人事處行政職員!”
掌聲響起,旁邊少女的眼眸閃着驚喜的光,作出了無聲的“哇”的表情,不過她馬上扭頭看向範寧,發現他似乎在出神思索着什麼。
四周也有幾道詫異的光芒。
加爾文有些搞不明白:“已經唸到行政人員的留校名單了…未必卡洛恩如此首演表現,也只是任職行政人員?”
另外幾人心裡暗自替範寧鳴不平。
“難道說因爲不是程序意義上的‘畢業音樂會首演’,就不算這一加成了?那學校爲什麼還要在《聖萊尼亞大學校刊》上大肆讚揚他的《第一交響曲》?”
“沒記錯的話範寧同學也是中產,他應該不會有別的意向吧?就算是另有選擇,也應該要把優秀畢業生的榮譽給他纔是!”
“這不合理!看看之前那些主流樂評的報道!學校不怕被藝術界的口水給淹死嗎?”
“範寧同學光是憑絃樂四重奏《死神與少女》斬獲大型作品提名第一的成績,難道就不夠?去年城市音樂廳的評比,含金量比以往高多了!”
許茨副院長的播報仍在繼續。
“……”
“貝琳達·莫爾,聲樂專業,聘爲聖萊尼亞交響樂團專職譜務!”
“雷德·威斯特,小提琴專業,聘爲音樂學院宣傳處行政職員!”
音樂學院總計有15名畢業生留校任職,其中只有3名助教,可見其含金量。
在播報停止時間超過三秒後,整個禮堂會場開始有了一些極其微弱的竊竊私語聲。
然後許茨副院長笑道:“還有一位同學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我放到了最後。”
他故意頓了一頓,然後朗聲開口:
“卡洛恩·範·寧,音樂學系,聘爲音樂學院作曲系榮譽副教授,以及聖萊尼亞交響樂團常任指揮!”
禮堂突然徹底寂靜了好幾秒,在此期間範寧眉頭短暫地緊了一下
“…發生了什麼?”之前陷入打抱不平情緒的幾位同學,現在腦子已經懵掉了。
這是一種連呼吸和衣物摩擦聲音都消失了的寂靜,逐漸逐漸地,“背景噪音”才重新出現在禮堂裡。
“什麼副教授?”
“交響樂團什麼指揮?”
“榮譽什麼?”
畢業典禮現場所有的人,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紛紛向周圍的同學覈實求證。
爭取到留校名額已是極爲難得,含金量最高的本校教職(助教)崗位,更是每年只佔到名額中的20%左右!其餘要麼是行政崗位,要麼是幾所下設文法學校的教師崗位!
從助教職稱開始,取得見習講師身份平均需要3-5年,轉爲正式講師還需1年,而想獲得副教授的頭銜,至少得熬到35歲這個坎!
雖說學校只對教授頭銜做了必須年滿40的規定,其餘沒有,但這是慣例!也是競爭激烈,職稱短缺情況下的正常節奏!
而今年範寧才23歲!直接連跳兩三級!23歲的聖萊尼亞大學副教授,什麼概念?
這沒有先例啊?
第一個榮譽副教授的受聘就已經把衆人給衝暈了,根本沒有精力再去思考後面交響樂團的什麼。
許茨副院長掃了一下禮堂各區域同學們的表情,眉頭上露出幾分滿意的神色,然後走回了主席列。
“請理工學院913級優秀畢業生…”工作人員接着往下播報。
加爾文噎了一下口水:“那個,你們有人清楚,副教授的週薪是多少嗎?”
沒人理他,足足過了幾分鐘,坐在範寧旁邊的圓臉少女蘇珊才第二個開口:“卡洛恩同學…呃範寧同…呃不對,範寧教授,您的各項聘用人事手續,可能是我爲您效勞”
她看着這位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少年,一時間有些不適應,雖然逐漸切換到了該有的尊敬語氣,但還是有一種錯位感。
因爲在學校裡能稱對方爲教授的,默認形象要麼是儒雅隨和的中年學者,要麼是學識淵博的老藝術家、老科學家、老社會學家…
“範寧教授,我是剛剛許茨院長唸到的交響樂團新譜務貝琳達,之後樂團各項事務請您多指教。”
一位聲音帶着羞怯,秀髮上戴藍色髮箍的女生貓着身子湊進打招呼,再退了回去。
範寧認出了她,這是曾經找自己要過《幻想即興曲》曲譜的那位女生。
“範寧教授…”
面對接二連三跑過來和自己打招呼的同學,範寧禮節性地一一予以迴應,等宣佈散場後,他立馬從最近處通道撤退。
禮堂走廊通往交響大廳的一側,仍然拉着施工危險的標識牌,範寧掃了一眼,快速走出禮堂大廳。
他剛剛準備邁下臺階,迎面走來的幾人,讓他想起了好像還有一個大的環節沒過。
“卡洛恩,你終於出來了,走,我們陪你去廣場上拍照去,羅伊學姐好像還重新請了私人攝影師!”
盛裝打扮的希蘭和瓊兩人朝自己興奮揮手。
於是範寧準備一個人先圖個清靜的願望落空了,他們幾個先去了邁耶爾大道上,後方大部隊隨後趕到。
範寧先是跟着學校安排的攝影師,同音樂系的同學一起參加了合拍,然後又被一個又一個,一羣又一羣,一排又一排的同學拉去合影。
最後纔是和朋友們。
“希蘭,你叫錯了,你現在應該叫他範寧教授。”在各種調整背景和姿勢,或等待長曝光的時間裡,瓊玩鬧似地不停糾正希蘭的稱呼。
“瓊,你愛這麼叫他,你就這麼叫好啦!”希蘭則不停地向自己閨蜜提出抗議。
範寧頗爲無奈地搖頭,這正是他之前想圖個清靜的原因,之前還是好端端的學弟學妹們,突然就這樣叫起了自己,他總覺得暫時不是很適應。
說起來掛的這個榮譽副教授頭銜,也是考慮到自己指引學派的身份後,在校方提議後商量出的結果,自己到底算不算正式意義上的學校老師呢?
在他重新扶正自己的畢業禮帽,和穿着奶油色茶歇裙的羅伊合完一張二人照後,終於開口提問:
“羅伊小姐,說好了不就一個副教授嗎?後面這個常任指揮,你們又是弄的哪一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