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範寧能看得出馬賽內古的表情還是有點焦急的,但又有一絲期待的高興,甚至如果非要比個高低出來的話,可能……後者還佔了上風?
“所以這很遺憾。”馬賽內古說完後自己輕嘆口氣,“我的委託結束了,報酬結算了,而且舉薦賞金也馬上到手,但是,這還是很遺憾。”
範寧聽着他語句裡首尾連續強調了兩遍,不由得笑着問道:
“所以你的事務不已經結束了嗎?遺憾什麼?”
按道理說他護送的職責已經圓滿完成,既然錢到手了,考察組也比預期裡來得更早,站在他的角度應該沒了什麼問題纔是。
“結束了,但又沒完全結束。”馬賽內古自顧自地給自己斟了杯酒,“嚴格意義上來說,旅行收尾的最後一次晚宴還未正式開始,克雷蒂安家族目前在我的現任僱主和前任僱主角色間反覆搖擺,遇到這種人被抓了的事情,也是在與我有關和與我無關的情況間反覆搖擺……所以說今晚愉快的事情裡面混進了一絲不太愉快的雜質……”
“所以你爲什麼一副在找東西的樣子?”範寧問道,“有什麼能緩解不愉快的重要物件落在了我這裡嗎?”
數秒後,馬賽內古目光停在了一處,語氣變得更加擔憂起來:
“您逛了一下午的街,怎麼還是沒有換吉他啊,我不是提前預支了您兩百——”
“馬賽內古騎士長,如果你請不出來人,就別再浪費時間了。”聽到裡面這兩個人一直在不着邊際地對話,門外卡萊斯蒂尼主教徹底不耐煩了“看來舍勒先生的面子比我的預期更大,也對,一位切實具有‘偉大’明質的遊吟詩人,我和巡視長親自進來拜訪,總能體現出誠意了吧。”
“沒有人比你們更懂誠意了,來一個都嫌煩你們還來兩個。”範寧戲謔出聲迴應,然後沒有多加掩飾地對身邊的露娜和安隨意交代了一句,“你們先和瓦爾特先生熟悉熟悉,我出去圍觀一下你們爸爸到底犯什麼事了。”
下一刻他終於和這一大羣人在包廂外間打上了照面。
有早就熟悉或剛剛見過的面孔,巡視長何蒙、調查員安娜、教會紅衣男子卡萊斯蒂尼……也有一些範寧沒見過的,歌劇院的負責人埃莉諾親王,穿明豔橙黃色禮裙的“布穀鳥小姐”芮妮拉,以及後者的老師,偉大遊吟詩人、節日大音樂廳總監塞涅西諾。
顯然,在範寧和瓦爾特談話的這段時間裡,何蒙也已在頂樓旋轉餐廳裡,把名歌手定選賽上發生的一些事情瞭解得差不多了。
——半路出現一位夜鶯小姐大放異彩,而原因在於背後的老師舍勒的作品直接驚動了大師,當場就令自己的得意門生庫慈小姐前去贈禮,所以纔會發生剛剛結束演出後臺尋人的一幕。而安娜也順着模糊的印象,在這段時間裡找到了位於“低可信度組”的那封舉薦信。
“這就是那夜鶯小姐的老師?不對,這個人……剛剛門裡說話的聲音的確就是之前那個……”
布穀鳥小姐芮妮拉看到範寧走出,眼神裡的異樣轉瞬即逝。
就在這短短時間裡,感受到注視的範寧與她目光交匯,又迅速掠到了其他人身上。
這位年輕美豔的女子,爲什麼給人的感覺這麼熟悉?但好像又沒有女性性別的人能對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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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到底做了什麼驚爲天人的事情?”
範寧將疑問不動聲色地壓在心底,往一張搖椅上一躺,抱過那把安的備用膠合板吉他,其似笑非笑地語氣充分顯示出了被打攪的微微不耐煩:
“聽個音樂會的功夫能把這麼多教會的人給炸出來,這難度正常人根本做不到啊……”
只見克雷蒂安和特洛瓦父子,還有近十來位明顯是商隊的人,正臉色煞白地站在幾名神職人員旁邊,雖然他們身上暫未被施加什麼限制措施,但明顯是一副犯了事準備帶走的樣子。
聞言特洛瓦噎了口唾沫答道:“舍勒先生,就是那個‘七重庇佑’……”
他的神色混合着惶恐和尷尬,前者好理解,而後者……正是因爲這昂貴的非凡物品護送委託屬於克雷蒂安家族接的“秘密私活”,事先並沒有坦然告知“指路人”,後來也沒主動再給馬賽內古和舍勒解釋過。
裡間的露娜和安在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不過依舊有些不明所以,護送“七重庇佑”一事由於擔心泄密造遇黑幫洗劫,只有克雷蒂安和長子特洛瓦清楚細節。
“七重庇佑?”馬賽內古卻是疑惑了起來,他剛剛匆匆忙忙地衝進裡間,也是現在才知道具體事情,“這東西你們不是早就提前完成交付了嗎?難道不成你們在造假騙教會……”
“我哪敢騙教會。”特洛瓦額頭上淌着豆大的汗珠,“但他們說是有人扮教會把我騙了。”
果然。範寧聽到這裡完全明白或得到證實了。
那個穿花披風的“花觸之人”有問題,他提前知道了商隊軌跡與委託價格,然後把原本應該送至緹雅城某一交付處的“七重庇佑”給提前截流了。
這的確算有“騙”的成份,但商隊也的確很難去識別或者說去質疑。
教會在民衆心目中高高在上,那個神職人員的着裝、氣質甚至非凡能力對他們而言都是證明,更重要的是……各種商貿規矩的形成本就是爲了防止“拿貨不給錢”的風險,而當時真金白銀的酬款直接都擺在了眼前,這還能叫別人怎麼樣?
而對於範寧而言,雖然他當時有過直覺上的不對勁,但這事情不明就裡,且和自己毫無關係,所以並未出手。
自己本來就在提防着“使徒”的無形影響,不可能去無端做改變事物發展進程的事情,只是後來看到露娜遭遇危險,抱着強化人設和“暴露池相非凡能力”的目的隨便出了個手而已。
轉眼捋順了來龍去脈的範寧,依舊風輕雲淡地點點頭表示知悉:“哦,原來那個人是騙子啊,你們南大陸的教會人員沒有防僞措施的嗎。”
他的話語中默認了自己和那個“花觸之人”打過交道的事實。
既然這裡已經有十來個人被控制了,在剛剛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這位邃曉者主教是肯定能從無知者口中弄清楚當天經過的,商隊的人也不敢且沒必要避而不提。
所以可以默認在場所有人都知道“舍勒暴扣吉他”的名場面。
“不如,兵分兩組?”馬賽內古煞有介事地提出建議,“這事情是個正事,但你們這麼混着辦,效率也太低了,教會你們就繼續去仔細瞭解瞭解‘七重庇佑’的事情,特巡廳的長官們也差不多可以開始考察我們的舍勒先生了,這裡面正好還有兩間房間……”
“閉嘴。”卡萊斯蒂尼主教臉色陰沉地喝了一聲。
“指路人”這一羣體歸特巡廳鬆散管理,稍微算有小半個官方背書,既不是特巡廳的親信,也和教會沒有任何隸屬關係,反而對芳卉聖殿來說,他們有相當部分人是異教徒。
這位紅披風主教冷冷地瞥了眼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傢伙:“你以爲你脫得了干係?本來是準備讓你自行去等傳喚,再說兩句廢話,現在就直接把你和他們一起帶走。”
邃曉者和中位階有知者的差距何其之大,而且芳卉聖殿所研習的“燭”與“池”同時具備靈覺和感官上的能力,這一通壓迫讓馬賽內古覺得眼冒金星,趕緊訕訕一笑閉上了嘴。
“出都出來了,那要不這樣。”範寧懶懶散散地靠在搖椅上開口,讓衆人目光都投向了他這裡。
他慢悠悠地輕搖夜鶯小姐的摺扇,享受着拂面而來的涼風和鮮花花香,儼然一副“來都來了”順手當和事佬的樣子:“你們不是收了克雷蒂安2000鎊的押金麼,既然他們事情辦砸了,那就別還給他了,你們自己拿着花吧……”
“舍勒先生可別開玩笑,教會可不是做生意的商會。”卡萊斯蒂尼對範寧的態度顯然比馬賽內古要客氣,這位遊吟詩人的非凡實力還不確定,但有呂克特大師判斷在前,其音樂造詣明顯已至偉大。
“‘七重庇佑’是舉行‘花禮祭’的核心必備之物,現在在護送滋養途中丟失,教會必須要找到是誰在假扮神職人員將其帶走了,也必須查清楚這一過程是純粹的貪財受騙、還是商隊或‘指路人’與其早有串通……”
“爲助於我們對商隊的調查,舍勒先生也請在考察一事之前,先配合我們補充一些信息,比如與那位冒充者的交手細節,比如你是如何與商隊結識又決定同行的,如果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我們未嘗不能給予你一些報酬。”
“你們這還真是自來熟啊。”範寧滿臉都是不可理喻的神色,“我早就說了別來打擾我,怎麼,我走出來看了一眼就變成要配合你做工作?”
“我就是一遊吟詩人,懂嗎?唸詩的,唱歌的,又不是‘指路人’,我對錢沒有興趣,‘七重庇佑’丟了也跟我沒關係,西大陸那兩家教會也沒你們這麼自來熟吧……”
“就是,你們這個‘貪財受騙’的說法也挺離譜的。”馬賽內古在一旁又忍不住連連點頭,“護送滋養委託是你們發出的,押金算是負面制約,酬勞算是正面激勵,別人接受委託如果不是爲了錢那又是爲了什麼?”
他的語重心長地提出建議:“依我看,您還是別老把‘冒充者’掛在口中,這樣會限制住諸位長官的調查思路,這麼去想吧:上哪去找個形象氣質均佳、還出手就是高位階‘池’相靈感的有知者啊?……很明顯是你們自己人,某位神職人員他有自己的想法,想法又比較獨特,於是自行將其截流跑路了,建議您還是先檢查下教堂裡的保險櫃是不是少了兩箱子金鎊……”
臉色鐵青地卡萊斯蒂尼主教正要發作,何蒙上前一步。
這位巡視長自始至終就在旁邊默默瞭解各種來龍去脈,以及觀察衆人對話,尤其是這位遊吟詩人舍勒的言行舉止。
這時他笑了兩聲:“彌辛城的騎士長馬賽內古對吧,是位和我廳留有不錯合作記錄的外調員,我倒覺得他的建議有一定道理:主教先生這邊,讓手下先行把商隊帶回去審問,然後同我一起對舍勒先生進行考察談話並商量之後的試演安排……等過幾天有了個初步調查結果,再去參考這兩位當事人的補充信息不遲,今年花禮祭的事情領袖也有過問,總不會讓你們到時候給辦砸了……”
好不容易在遙遠的南國接觸到了一位沒有派系背景的遊吟詩人,很有可能是個值得進一步提攜的對象,性格乖張、到處不給面子或得罪人的特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僅無傷大雅,說不定還是件好事。
“那就有勞巡視長閣下關心了。”卡萊斯蒂尼的臉色已暫時收起,看了還在連連點頭的馬賽內古一眼,然後朝手下發號施令,“把這些商隊的主要當事人帶回去。”
他揮手之間,巨大的虛幻花瓣從克雷蒂安、特洛瓦一行人腳下綻出,頃刻間將其裹成了一個個紅色“木乃伊”。
“主教大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那個人是騙子,那個人用8000鎊甩到我跟前騙我!我也沒想這麼拙劣的手法我還上當了!我把錢退給您還不行嗎!”
溼滑的束縛感讓這幾人嚇得面如土色,紛紛連連求饒。
“爸爸!”“老師!”“老師,到底怎麼了?”
這一下緊張的氣氛和尖叫聲,讓範寧本來交代了在裡面等着的三人跑了出來。
“瓦爾特指揮?”
剛剛一行人在頂層餐廳談了那麼久,知道了舍勒有個女高音學生,也知道了他陪着一位“失色者”小女孩去了音樂廳包廂,但是……什麼情況?怎麼剛剛演出完的瓦爾特也跑到這來了,嘴裡還喊着老師?
卡萊斯蒂尼主教也正疑惑思考,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靈感波動,臉色勃然大變地喝道:“舍勒,你在幹什麼?”
只見他手指在吉他上下拂動,帶出一串精密又激烈的和絃掃弦,其中蘊含着的秘密聽起來極爲深奧難懂,至少是一種自己不曾研習過的高位格靈知!
範寧振盪起了那根紫色非凡琴絃,靈感消耗燃燒之間,他只覺得在那絲瓊留下的“鑰”相神性的啓示下,虛幻花瓣似乎變成了一組組雜糅虯結的活線團,而自己稍費力氣就找到了拆解所需的那關鍵一根,只需抓住一拉——
克雷蒂安和特洛瓦身上的巨大光質花瓣,頃刻間化爲了帶着奇異香味的齏粉!
瓊爲了讓範寧逃跑所預留的這根非凡琴絃,設想的是用於拆解邃曉三重級別的限制性乘輿秘術。
此刻對付這位僅僅是邃曉一重極限的主教,範寧感覺簡直是比上手解繫帶還簡單。
而下一秒,何蒙和卡萊斯蒂尼對舍勒脫口而出的問話,讓在場的馬賽內古、瓦爾特等一衆有知者徹底呆若木雞:
“你竟然是邃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