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寧以前一直只知道這一世的母親名爲“愛麗絲”,不知道姓什麼,而文森特提到的全名“愛麗絲·唐娜”這個姓氏的發音“唐娜”同時還是範寧前世的母親姓名,也就是範辰巽的妻子!
“果然,那個關於《天啓秘境》的海外訂單,把我前世的父親捲到了什麼事件裡面去了!”
“‘燈塔’和‘神之主題’的說法與神聖驕陽教會的秘典是完全一致的,範辰巽曾經的‘交易人’或‘合作人’總不可能是聖塞巴斯蒂安吧?這可有點奇怪且難以理解,聖塞巴斯蒂安究竟是誰”
“無論如何,必須儘快找到這個燈塔的位置,就算文森特備忘錄中提到的‘危險分子’現在不再活躍,我眼中的濫彩離徹底擴散也不遠了!”
範寧再次擡起了頭,但眼前除了村落鱗次櫛比的木屋外,就是遠方重重翻涌的暗沉而詭譎的霧氣。
倒是之前同自己搭話的那位少女洛德麗,仍站在一旁不遠處的柵欄邊,眼含期盼看着自己。
這次,範寧只能主動開口試問了。
“你知道燈塔在哪嗎?”
範寧的提問剛剛落音,一道黑影從柵欄的低矮處竄出。
“呀!!”
洛德麗直接被撞得一聲痛呼,穿白色襯衫的身影摔倒在地。
如果範寧的精神狀態和反應速度沒有遲鈍的話,也許少女不會被撞倒,但這不妨礙他在下一刻憑空捏手,將這個襲擊者像只小雞一樣地凌空倒提了起來。
“你是從哪來的?想幹什麼?”
竟然還有別人,竟然是一位少年。
身穿無袖背心,亂糟糟的金髮,雙手在不斷掙扎。
待範寧近距離看清他的模樣後,發覺其年紀看起來比洛德麗更小兩三歲,稱作“男孩”還更準確。
而且,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拇指還斷掉了。
“他是卡爾,他我我們是同一天先後被您考察的,您應該記得的”
“不過,他的運氣差了一點,沒能爭取到一個改變命運的名額,他回到了工廠,幾天後手指就被切斷了兩根,後來自己唯一的姐姐也因無錢看病離世今天這種場合,可能心裡有些記恨着我”
洛德麗緩緩爬了起來,把頭髮撩整齊,邊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肚子邊輕輕解釋。
“所以,爲什麼不是他親自來回答?”
範寧沒有放鬆無形之力的鉗制,平靜問道。
也許,對方在倒立掙扎時隨便說點什麼,都會顯得觀感上好一點。
儘管“天才天賦”本身就帶有不公平的因素,但曾經的選人用人規則已經比這世間的任何不平等都要平等,範寧對其親人的遭遇感到同情,對其落選“藝術救助”的事情感到遺憾,但也對這種出於妒忌的襲擊和一言不發的陰鷙感到不適和不喜。
或許,孩子們所告訴自己的,一面是童稚和純真,一面是原始和野蠻?
“因爲他說不了話,範寧先生。”麗安卡輕拍着裙上的灰土解釋道。
“什麼意思?”範寧終於“砰”地一聲,將小男孩卡爾扔在地上。
後者狼狽地靠着柵欄爬了起來,仍舊一言不發。
也是這時,範寧才發現原來卡爾剛纔撞倒的是麗安卡,洛德麗一直都站在旁邊。
“他的嗓子被抽調走了,去唱《白色彌撒》了先生。”洛德麗補充解釋道。
環繞耳旁的歌唱與伴聲自然一直都在,從範寧決定在25時揭開黑色幕簾之前就在。
“抽調?”範寧凝視着眼前的兩位女孩和一位男孩,“那你們爲什麼可以開口說話?”
“因爲我們是樂師,卡爾是鐵匠。”麗安卡說道。
又冒出了幾個常用單詞,繼續帶着似是而非的含義。
範寧在考慮着是繼續追問,還是停止自己的“過度思考”。
理智告訴他,選擇應傾向後者,他試圖繼續上翻手機,找出更多的“日曆備忘”,但見到的是成片成片的轉圈記號,更上方的備忘似乎一時半會還沒來得及“讀取”出來。
四周鱗次櫛比的小屋中冒出了更多的人影,甚至在水井、木柵欄、乾草堆或大樹枝椏上方都有黑影探出頭來——
“尊敬的神父,我日夜誦唸您的《拉瓦錫福音》書,那上面記着說‘我不再喝這葡萄汁直到我在祂的國裡,同你們喝新的那日子’,於是我行路來到天國。”一位老年男子作虔誠祈禱手勢。
“舍勒先生,我來表達感謝、感激。《呂克特之歌》《詩人之戀》重塑了我的愛情觀,而《夏日正午之夢》則建成了我的自然觀並非狹義的‘大自然’,而是物質世界與靈性世界的總和!”一位穿着帶有彩花紙條裝飾的粗布衣的年輕女性在深深鞠躬不起。
“嗯,噩夢碎裂了,我沒有消弭於無形,而是從這天國醒來。”
“據說這裡或許能聆聽到它的第七樂章,關於在‘愛告訴我’之後的秘密”
“那是因爲,生者必滅,滅者必復活。”
村落中,有更多的人影在點頭附和。
“生者必滅,滅者必復活!”“生者必滅,滅者必復活!”
各種紛至沓來的嘈雜言語就像蛇一樣鑽入範寧的顱腔,他視線離開手機,甩了甩頭,感覺眼裡的濫彩也隨之震盪搖晃。
“我問你們,知不知道燈塔在哪。”
他用更大的幅度甩頭,穩定心神,重歸一開始的問題。
人羣的嘈雜聲音弱了幾分,洛德麗費力從其中擠了出來,一路小跑到範寧身旁輕聲說道:
“燈塔在墓碑前方,山巒遠端。”
“什麼又是墓碑?”
“墓碑當然就是紀念逝者的事物呀。”
“”範寧皺眉,他發現這樣永遠問不出結果。
他決定先向“村民”們搞清楚一個更淺顯直接的問題。
“你們爲什麼要往失常區裡去?你們這麼多人過來幹什麼?”
至少,他們對自己表達了尊敬,不具備表面上的惡意,對於自己過去的事蹟闡述也對得上號,具備能正常溝通的前提。
“難道有人是不希望去往天國的嗎?範寧先生。”洛德麗柔聲反問。
範寧側身凝視着她。
單聽前一句倒也不錯,但問題在於,“天國”的定義在這些受污染者的眼中被顛倒了吧
“什麼原因讓你認爲這地方會是天國?”
“很多啊。”
“異端邪說的教義,在你心中站得住腳麼?”
“啊,我並不懂什麼教義。”
少女眼眸中流露着憧憬與懷想。
“我只知道,食不果腹肯定不屬於天國,沒有飢餓的世界纔是天國。”
“孤獨岑寂肯定不屬於天國,充滿傾聽與陪伴的世界纔是天國。”
衆人逐漸加入了對於這一疑問的回答,孩子們的聲音與洛德麗共鳴在一起,洋溢着滿足與歡悅——
“枯萎與貧瘠肯定不屬於天國,裝滿着小提琴的世界纔是天國!”
“壓迫與不公肯定不屬於天國,人人生而平等的世界纔是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