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解衣……漓……”楚濯霄的聲音遠遠飄來,呼喚着兩人。

“回吧。”單解衣看看楚濯漓,“麻煩你,數載不能見他了,只怕兄弟情也因我而斷。”

楚濯漓靜靜微笑,“我其實,羨慕他的。”

不等她開口,楚濯霄的人影掠到兩人面前,一手推上楚濯漓的輪椅,一手牽起單解衣,步履間溫柔淺淺。

他側臉身邊伊人,額間硃砂醉人,“你想吃包子,我做好了,改天我讓他們爲你送‘忘情’來。”

“不用。”她的表情完美的找不到半點破綻,“我去‘清風暖日閣’,看你的桃林三月,醉臥美人膝。”

“真的?”楚濯霄有些驚訝,“你不是要……”

他們之間,有句話始終沒說出口過。

他知道她有夫,也知道她一直要回單家,如今聽到這個答案,難免有些驚喜。

每一天,每一言,單解衣都在給他希望,給他暗示或承諾。

“過兩日,是兄長生辰。”一旁的楚濯漓忽然出聲。

“是嘛?”單解衣聲音拉的長長,衣裙拂動間巧笑倩兮,“不知霄想要什麼禮物?”

“不……知……”本就不擅言辭,更形囁嚅。

有時候,幸福來的很容易,就在小小的等待中。

有時候,幸福走的也很快,就在一瞬間。

單解衣給了他等待,給了他幸福的幻影,又親手的打破,將所有摧毀。

“解衣。”又是一日的清晨,又是一次的懷中無人,他習慣性的在院中找人,可是這一次,樹梢中不再有那清麗無雙的容顏,沒有了應聲的女子,只有樹葉婆娑着的刷刷聲。

他帶着笑,在院落中尋找,因爲今日,是她承諾爲他慶祝生辰的日子。

生辰本是他心中的痛,只因爲她的一句話,忽然有了期待,有了盼望。

可是,沒有。

廚房,小廳,所有能尋找的地方都找過了,都沒有那飄渺的身姿,不僅她,就連一向少動的楚濯漓,也不見了蹤影。

心,在一點點的懸起。

笑容,在無聲中凝結。

山腳下,山莊裡的燈籠燃點起,遠遠的一抹紅,在夜色中竟是如此蕭瑟,漫山遍野的芳草被春日薄寒籠罩,無邊的涼意也將那站着山巔的黑影融進它的懷抱。

從早至晚,他始終站在這裡,因爲這裡可以一眼看到山腳下,他期待着,能看到那抹紫出現,衝着他微笑。

不知霄想要什麼禮物?

他的禮物,難道就是她的不告而別嗎。

他不相信!就在昨日,她還在說着對“清風暖日閣”的嚮往,說着桃花紛飛如雨的絢爛,她說她愛極了他在舞劍時的姿態。就在昨夜,她還在他身下婉轉承歡,一遍遍呢喃着他的名字。

山腳下的紅色緩慢移動着,那麼小的一點點光暈,彷彿是心底最後的希望。

山巔黑色的人影動了,朝着山腳下如孤鴻落去。

——————

“其實,你是想陪他過生辰的吧?”馬車上,寂靜無聲,白衣公子把玩着手中的玉結,流蘇穗子與白玉的指尖交相輝映。

“永結同心。”他的指腹擦着穗子上的繩結,“既然已經編完了,爲什麼不送給他?”

單解衣平靜的從他的手指間抽回目光,“這樣不是更好?許了希望,讓他從喜悅的巔峰上摔落,心纔會失衡,這不正是我們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如果不是你今晨又一次發作內傷,你忍心下這個決定嗎?”他抽出一方絹帕,在單解衣蒼白的面色中貼上她的脣。

瞬間,絹帕沁紅。

如果不是今天早晨瘋狂涌動的真氣又一次震傷了她的內腑,她至少……至少會陪着霄過完今日吧。

禮物,註定是無法送出去的。

永結同心,不離不棄,也註定是無法實現的諾言。

馬車飛馳,朝着西北的方向,顛簸抖動讓她的面色愈發的慘白,閉上眼默默的調息。

“你讓人送信給他,告訴他不過是一場感情遊戲,你真愛的人是我,只怕現在‘清風暖日閣’所有的人都在江湖中尋找我們這對私奔鴛鴦了。”

“有各大掌門替我攔着,他追不上的,若要找我只有一個辦法。”單解衣淡然的擦掉脣邊的血漬,“約戰武林盟主之爭。”

楚濯霄和楚濯漓“佘翎族”的身份已經公之於江湖,皇家必不會放任他們在江湖中隨意行動,她與楚濯霄一戰勢在必行。

保下他的命,是她此刻唯一的願望。

“爲什麼不告訴他呢。”楚濯漓嘆息,“告訴他真相,一起面對,結局未必有意料中那麼糟糕。”

她何嘗沒有想過,沒有猶豫過,沒有在腦海中再三徘徊過,沒有人願意至親至愛不在身邊獨自面對死亡的來臨。

“我不敢賭……”她平靜的遠眺窗外,“只當我對不起他好了。”

“他不會願意與你交手。”

“我會逼他的。”她幽幽的笑了。

三日內,“紫衣侯”與“清風暖日閣”大宮主楚濯霄定情轉眼又勾搭了二宮主楚濯漓私奔的消息不脛而走,飛遍了整個武林。無數人在私下談論着。

這個消息纔剛出,第二個消息又一度在江湖中掀起了波瀾,“清風暖日閣”大宮主楚濯霄出武林帖公然約戰“紫衣侯”,爲了武林盟主位置而站,地點卻不是盟主的擂臺之上,而是雪山之巔。

白雪飄飄,人跡罕至,人影孤鴻,飄渺如仙。

黑色的人影站在山巔,雪花落滿他的發間眉梢,厚沉的積雪下,沒有人知道他在這裡站了多久。

睫毛都不曾顫一下,只會讓人誤會,這是一尊黑石雕像。

但是雕像,又如何雕得出身上孤絕的氣勢,如何琢得透那眉宇間深深的哀傷,如何刻畫得了那眼底深處一簇小小的希望。

紫色,天邊流雲飛卷,飛快而來。

他輕輕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花倏忽融化,水珠順着眼角滑下,彷彿一滴清淚。

人影飛快,腳尖在山壁上連點數點,剎那到了他的面前。

肌膚勝雪發凝墨,衣袂如仙乘風至,她永遠都是那麼瀟灑,彷彿沒有任何事能讓她上心。

即便是數日前的花前月下,她也能如此客套的望着他。

即便是一紙書籤毀前約,帶着他的親兄弟背叛他的感情,她還是能如此坦然的站在他的面前。

“我本不想來。”她揚起清幽的嗓音,“但是漓希望我能和你說清楚,只好勉爲其難走一遭了。”

提到那個名字,她的表情中多了幾分溫柔,幾分體貼,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

他逼她出現,將江湖鬧的風雨波瀾,甚至以決鬥的方式下帖武林,要的無非是一句解釋,可人到了,卻又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她笑的那麼沒心沒肺,那麼理所當然,沒有一點負疚,沒有半分虧欠,“如果楚大宮主是爲了武林盟主而鬥,那麼我放棄。我對江湖事根本無心,這武林盟主送給你了。”

拋下一句話,眼前女子轉身而行,裙下纖長白皙的腿在行走間若隱若現,半點不留戀的朝山下而去。

“解衣!”他人影微晃,攔在她的身前,方纔站過的地方處,兩個深深的腳印,不是沉陷,而是積雪堆成。

“什麼?”她回首,無辜的望着他。

“你……”他站定她面前,“就沒有話要對我說?”

髮絲被風吹起,露出姣好的頸項,頸項間淺粉未褪,落在他的眼中,狠狠的窒了下,那印記是他烙下的。

痕未散,情已冷。

她的決然不是冷漠的拒絕他,而是薄涼的彷彿一切都不存在。

“你想我說什麼?”單解衣手指撫過髮絲,明眸星瞳閃閃,紅脣抿出笑意,“男歡女愛本就尋常,楚大宮主該不會等我就爲這一句話吧?”

如此隨意的姿態,如此輕巧的話語,將他所有未出口的話都堵了回去。

在她眼中,他與她不過是風月一場,不必太過認真的紓解需要而已。

“你說,永不對誰動情,身入江湖決不成親,所以你與我也不過是逢場作戲對不對?”

“是,我說過。”慵懶散漫的聲音裡,水墨雙瞳深深,“昔日說的,難得楚大宮主還記得。”

“你從未對我真心過。”自嘲的諷刺中,澀的苦疼。

“我從未對任何人真心過……”她眼中滿是玩世不恭。

“那漓呢?”他的聲音從齒縫中迸出,與這雪白的天地一樣冰寒,眼中原本的希望,在冷風中搖晃着,漸漸熄滅。

“我憐惜他。”她揚起了臉,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認真,“無論他身體如何,不管是否能有人倫之道,他是個水晶心肝的剔透人,知我懂我。”

自己的愛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訴說着對他人的珍惜,說的那麼自然,那麼真切。

“你也曾對我說過一生一世,你也說過不相棄不分離。”

笑容下,細密的睫毛遮擋了眼底的神色,唯有那慵懶的笑散落脣邊,“玩玩而已,何必認真?”

“真的只是玩玩嗎?”他的不甘,他的最後一絲希望,都凝在了話語中。

“你說呢?”一聲反問,滿是不羈,看着楚濯霄的眼神更多的是嘲笑對方的癡心深情,還有些小小的不耐,不耐煩他的糾纏。

不過三日,他的眼中佈滿血絲,也不知幾日未眠,臉頰有些凹陷,清瘦了。

在見面的第一刻,她清晰的感覺到了不同,可是她不能關切,不能表露一點愛戀的意味。

昨日,氣息衝散,她的筋脈已重創,就連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關闖不過去了。

“武林盟主讓給你,漓我帶走。”她撩撥着他的火氣,說話越來越尖銳,“只當是個交易,公平。”

“楚濯霄不需要做任何交易。”“驚雷”滑出劍鞘,寒光凝練,“我要帶漓回‘清風暖日閣’。”

“我不會讓你帶他回去。”遙遙對峙,話語堅定,“他是我的。”

他的手緩緩擡起,“我帶了你喜歡的酒來。”手中的玉壺早在這雪上的空氣中凝結,再也倒不出一滴酒,

掌心攏着玉瓶,煙霧騰起,瓶壁上水珠滴滴落下,他翻腕執着杯子,珠玉飛濺,淅瀝瀝的斟滿一杯。

杯子旋向她,玉指輕拈杯入手,淡淡的酒香入鼻。

“絕心散”!單解衣幾乎剎那間就判斷出了杯中下了藥,毒藥。

啓脣,毫不猶豫的飲下,當目光平和的投在楚濯霄的臉上時,她看到了他眼角的抽搐,欲言又止的神情。

“一杯酒,斷你我前緣。”酒杯落,滾在雪地中,清脆粉碎。

“你知道酒裡有毒?”

“知道,欠你的,以命償還。”

這話,多麼熟悉,許風初對待楚雪楊的時候,寧可以命還債,也絕不妥協愛情。

一句話,刺傷了楚濯霄。

“江湖清風愁,飄渺紫衣侯。”他低低的呢喃着,流連那名字在舌間最後的溫度,“江湖人一直都想知道,‘清風暖日閣’閣主和紫衣侯之間誰更勝一籌,我以爲永遠不會有這樣的一天。”

“你若不想。”她瀟灑擡步,不帶半分眷戀,“便不會。”

腳步才行,身後人已動,劍光凜冽帶動了雪花紛飛簇簇,刺向她的背心。

人微晃,紫色的身影如鬼魅,剎那失去了蹤跡。

她站在雪地前方,掌心微擡,“你真的要一決生死?”

“是!”

手腕間,“雪魄”滑下,“打可以,但是單解衣懶,如果我贏了,第一,你不能再找漓的去處;第二,你解散‘清風暖日閣’,不要再尋我事端;第三,我在江湖中不想再聽到楚濯霄的名字。”

每說一句,他臉上的表情就灰敗一分,絕情決意,不給他半點後路。

“如果我贏了呢?”楚濯霄咬着牙,“我要你和漓隨我回‘清風暖日閣’。”

“好。”她頷首,手中“雪魄”抖出無數劍花,揚起雪滿天,撲向對面的人。

“驚雷”起,連綿不絕的劍光在飛舞,一片片,一層層,驚濤駭浪鋪疊。

兩劍觸碰,低鳴嗡嗡,如愛人私語,歡快愉悅,碧色蝴蝶紛飛,纏綿。

雙劍、儷影

昔日,這是定情的信物;如今,這是置對方於死地的殺器

他贈她劍,贈她蝴蝶,贈她情,也就贈了她傷害自己的機會。

劍鳴,從山上一直迴盪到谷底,綿綿不絕,身法施展到極致,只能看到黑色和紫色幻化出的線在交纏。

內腑,真氣在屠殺着她的筋脈,她提起所有的內息,只求在數招內贏他。

沒有防守,不顧身體,殺招一招接一招。

楚濯霄的臉上,從希望到失望再至絕望,因爲她狠毒的劍招。

雙掌碰,雪花凌亂淹沒兩人,雙手同時出劍,刺向對方。

在兩劍相觸的片刻間,他微轉手腕,“雪魄”劍鋒擦着“驚雷”劍脊一路滑下,劃開了他手臂的肌膚,留下長長的劍痕。

雪落定,人影靜

“雪魄”劍,停在他胸口,堪堪刺破肌膚,劍尖一點紅,轉瞬被風吹落。

手,緩緩垂下,“你想死在我的手中,你當我不知?”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有的是死一般的冷寂,“技不如人,雖死無猶。”

心頭,猛的一疼,她的手再也捏不住“雪魄”劍,那雪白的劍落地,劍身入雪半分,依然顫抖嗡鳴。

單解衣猛轉身,血從口中滑下,絹帕快速的捂上脣邊,擦去。

又是一股腥甜涌上,被她強行嚥了回去,“這是當年你贈我之物,如今物歸原主,你我之間再無半點情分,君珍重。”

楚濯霄手捂着胸口,血珠從指縫中沁出,冷冷的笑,似是在笑自己的多情,笑自己所託非人,“單解衣,你以爲你真的能平安下這‘孤鴻峰’?”

真氣散亂,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筋脈寸寸斷裂的聲音,身體晃了晃,勉強站住。手指拭過脣邊,手背處留下一道黑色的血線。

“‘忘情’之中的‘絕心散’除了我再無人可解,我帶你走,或者帶漓走,你做個選擇。”

他終是不捨的,所有手段只爲讓她回頭。

多麼相似的手法,多麼相同的性格,他身上楚雪楊的偏執展露着。

“我選擇和漓走。”她翩然回眸,將他的容顏深深的印在自己心底,沒來由的吐了口氣。

告知他和不告知,都是賭。現在看來,她的決定沒有錯。

“如果我能剋制逼出你的毒,他日自然江湖再見,若我逼不出,我便和漓葬在一處好了。”

紫衣飛起,翩躚如鴻,朝着山峰下直墜而去,他只記得那空中,她一笑傾城的美豔,燦爛勝過陽光。

寧可死,也不要你!

楚濯霄慢慢的跪倒在地,一聲哀嚎穿破雲霄。

無論什麼手段,他都挽回不了她,留不下她。

既不曾愛過,爲何許下誓言?那日日夜夜錐心刺骨的痛,伴隨着她深情的凝望,一幕幕的流淌在眼前。

地上,一枚玉佩碧綠,紅色的穗子在血地中散亂。

雙同心結,多麼可笑的字眼。

可他,竟傻傻的托起那枚玉佩,攏在手心中。淡淡的香氣,是屬於她的味道。

單解衣踉踉蹌蹌的撲進房門,最後一絲力氣用盡,摔倒在楚濯漓的腳邊,血絲抑制不住的從脣邊淌下,一滴滴黑色粘稠。

“解衣……”楚濯漓抱着她,優雅公子不見了從容,只是緊緊的擁着。

手指彈出,點上楚濯漓的穴道,她喘息着,“漓,聽我說。”

掌心,貼上他的背心,一股暖流衝入他的筋脈中,“漓,我的內功早已淬鍊精純,如今我用不上了,將它轉渡給你。今後你一人行走江湖,少不了武功防身,只當我們相交一場,助你。”

楚濯漓張了張脣,想說話,卻已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純厚的真氣輸入他的身體裡,流轉在他的筋脈間,卻不是他要想的。

相交一場的知己朋友,也不是他想要的。

爲什麼,她永遠不懂?

“我等不到他們來了。”她的聲音漸低漸凌亂,強硬的支撐着將所有功力給他,“你在這裡等鳳翩來,拿我身上的令牌給他,告訴他我託付他護你一生,他一定會做到的。”

可惜,她再也見不到那高貴的紅影,告訴他,單解衣一生唯信鳳翩。

“如果風琅琊到了,他也會護送你去單家。”她的身體漸重,慢慢的靠上楚濯漓的背,“謝謝你,漓。”

她看不到他,看不到那雙秀美雙眸微閉間,一行清淚漸漸滑下。

所有的功力渡入他的身體中,她的體內,只剩下那狂亂的混沌之氣,沒有了制約,它們開始吞噬一切,摧毀一切。

她靠着楚濯漓的背心,神智飛離。

心頭,一個人的影子越發的清晰,紅色的衣袍,高貴端莊的容顏,金色絲絛垂在身側。

鳳翩……

傾岄,莫要怪我。

霄,忘記我。

琅琊,女兒紅的味道,真的不錯。

原來,人生還有這麼多的遺憾,可惜都已來不及。

慢慢地,闔上眼,一聲悠長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想託了,所以一章搞定,昨天家裡請客,來了20多個客人,某狼洗了40多個碗,腰都斷了。今天2章並一起發。

PS:昨天啃了一個小核桃,真的只有一個,結果我那顆造反的牙齒,徹底陣亡在小核桃之下,嗷嗷嗷……求安慰

黃狗兒

夏日的午後,明晃晃的太陽射着大地,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反的人眼睛生疼,屋檐下的狗兒沒精打采的趴着,吐着紅紅的舌頭,耷拉着耳朵。

邊陲小鎮的城邊,瘦弱的粗布少年扛着一袋米快步走着,臉上還殘留着興奮神色,顧不得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不時跑上兩步,乾巴瘦的臉上也因爲腳步激起了兩塊紅暈。

他衝進籬笆院子裡,腳步忽然輕了,賊頭賊腦的望了望,確定沒看到熟悉的身影,這才躡手躡腳的走向廚房。

“你回來了。”清清淡淡的聲音,少年嚇的一個激靈,手中的米袋落了地。

快手快腳的抱起米袋,少年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笑容堆滿了臉,訕訕的轉過頭,“先生……”

白色的衣袍垂落,烈日當空中自清涼無汗之姿,長髮飄飄散落身後,也不惹人燥熱之感。

臉色緊繃,不怒自威,手中的戒尺輕輕拍打掌心,盯着眼前的少年,“我對你說過什麼還記得嗎?”

少年囁嚅着,不敢看向眼前人的臉,小小的聲音憋在喉間,“不準亂跑。”

“那你去哪了?”男子的聲音純淨,問話也是平平靜靜,但是少年卻沒來由的退了退,死死抱緊手中的米袋,似乎那是他唯一的倚仗和保護傘。

“你讓我去王阿爹家拿米。”他用力的嚥了咽口水,聰明的將米袋舉到臉前的位置,“我拿米。”

難得的,男子平靜的面容上終於浮現了表情,卻是一抹冷然,從脣角直滲到眼底,“只拿米?”

任誰,在這種冰冷的目光中都不敢再堅持,少年縮了縮脖子,張了張脣,幾個字猶如蚊吶,“王、王阿爹不是扭、扭到了腳麼,先生才、才讓我送藥兼自己拿、拿米回來,可是、可是王阿爹說讓我幫忙到鎮頭去打幾斤酒,我、我就去了。”

這話出口,男子眼中的冷色更濃,全身都籠罩在一股冰霜之感中,“然後呢?”

他對少年的心性,顯然瞭然於心。

“然後……”少年期期艾艾,“然後我就在茶樓那,聽了兩段說書先生說的段子。”話音剛落,他用力的點了下頭,“真的就是兩段,我沒待很長時間,馬上就、就走了。”

“咻!”戒尺在空中揮過淒厲的嘯聲,直接招呼上少年。

“撲。”入聲沉悶,卻是直直的打在米袋上,少年縮着脖子,將身體全部藏在米袋之後,無聲的露出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乞憐的望着男子,口中發出嗚嗚的哀鳴聲,就差從一旁的小黑身上借條尾巴搖一搖。

男子面色緊繃,“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少年忙不迭的點頭,“記得,記得;先生說過,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不要隨便亂與不認識的人交談,除了周圍大媽大爺家哪都不準去,否則就要打屁股。”

“那你做到了沒有?”男子的戒尺高高的揚在空中,髮絲無風自動,“茶館是不是人多之處?更何況茶館邊還有娼寮妓館,來來往往無數人,你記着我的話沒有?”

“我只是聽故事聽饞了。”少年乖乖的放下手中的米袋,癟着脣轉身,雙手舉起趴在牆上,將瘦弱的臀部拱了起來,“先生想打,就打吧。”

悽慘的模樣,可憐的語調,垂手認錯的姿態,還有那瘦弱的身體,輕輕的咬着脣的無辜表情,男子手中的戒尺終究沒能落下。

慢慢的垂下手中戒尺,男子一聲輕嘆,“算了,今日饒你,去放好米。”

討好的笑容重回臉上,少年低頭抱起米袋,眼底間滑過狡黠,偷偷笑了。

每當他乖乖認錯的時候,先生都是不忍苛責的,雖然先生很嚴厲,但是他知道先生心很軟。

“先生。”他軟着聲音,“我去煮粥,一會給您磨墨看您寫字,再給您捶腿揉腰,早上我將綠豆湯吊在井水裡鎮着了,您消消火。”

如此諂媚,誰還打得下去?

男子伸出手,撫摸着他狗啃一樣凌亂的發頂——先生的剪髮手藝實在不怎麼地,但是他無所謂。

那撫摸的掌心,很輕柔,“狗兒啊,記住我的話,別亂走。”

再度用力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少年用腦袋蹭了蹭先生的掌心,當真如狗兒一般。

“走吧。”男子擡了擡目光,示意着廚房的方向。

知道這次逃過一劫,少年忙不迭的跟在先生身後,狗腿的很。

他在一旁乖乖的劈柴,把柴火丟進爐膛裡燒着,白色的人影站在竈邊,撮了把小米撒進鍋裡,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說不出的優雅。

“先生我來。”他想要搶過活,卻被先生擺擺袖子的動作打住了,又窩了回去繼續自己劈柴的工作。

在他的記憶裡,他沒有爹孃,從小就跟在先生的身邊,先生是個醫者,帶着他四處遊醫,每到一處,有時候住上三五個月,有時候不到三兩日就走,這裡已是住的最長的一次,有大半年了。

先生雖然對他嚴厲,但是供他吃供他穿,沒事還給他調理身體,從沒嫌棄過他這個大號拖油瓶,他對先生的感激之情中,還有幾分親近的孺慕。

想到這,狗兒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柴刀,望着竈臺邊的人影怔怔的發呆。

先生是醫者,身上總是縈繞着一股淡淡的藥香味,讓他總是會想起常常去廟裡拜的藥師佛,不過先生比藥師佛還要出塵飄渺,應該叫藥師仙才對。

還有,先生笑起來的時候,才真的叫……對了,叫驚爲天人,雖然他在外人面前從來不笑,但是他狗兒知道,有時候夜晚,先生會輕輕展開一幅畫,望着畫中人微笑。

那種笑,有點苦澀,有點欣慰,還有絲絲的滿足,可眸中又凝着化不開的清愁,氤氳了他乾淨的眼瞳,最後化爲一聲悠長的嘆息。

畫中的女子很美,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睛,尤其是那雙淡然的眼眸,冷靜凝霜,一襲紫衣高貴端莊,衣袂乘風。

她和先生,是他狗兒心目中最漂亮的兩個人,比那個什麼街頭“春花樓”裡最有名的花魁美上一百倍。

哪像自己,面黃肌瘦,全身摳不出二兩肉,瘦的兩頰都凹了進去,幾乎連眼珠子都瘦的突出來了。摸摸肋骨,比洗衣板還要嶙峋,在自己身上搓衣服,比棒子槌的還乾淨。

他猜,那人是先生的心上人,不過他不敢問。因爲早前,他問過一次,結果被先生狠狠的抽了三戒尺,屁股腫了整整四天。

雖然……先生後來又親手給他敷藥,但是那火辣辣的感覺可讓他記牢了,再也不敢問半句關於那畫像上女子的事了。

男子扯出一條絲絛,隨手將長髮束起。

“先生。”狗兒瞪着明亮的眼睛,撲閃着好奇的光芒。

清和的面容轉了過來,平凡的面容下,俊逸氣質縈繞周身。

狗兒哈拉着笑,憨厚的撓撓一頭亂草似的頭髮,“先生,您知道什麼是江湖嗎?”

眉頭一皺,男子嘴角抿着,身上冷冷的氣勢無形顯露,爐中火猛的黯了下,“你從哪聽來的這些個話?”

“說書先生說的。”狗兒的眼中很是豔羨,“什麼江湖豪俠飛檐走壁,什麼武林高手來去自如,飛花傷敵摘葉取命,一掌就能把人打飛十丈八丈遠,是不是啊?”

他越說越興奮,柴火棒似的胳膊揮舞着,掄圓了手中的柴刀,口中還不時的發出霍霍的聲音。

“你還聽了什麼?”先生的眼睛輕輕眯了起來,紅脣淺淺的勾了下,山雨欲來風滿樓。

可憐的狗兒完全沒發現即將到來的悲劇命運,猶在那裡喋喋不休自己今日的所見所聞,“今天說書先生講的居然不是傳統段子,而是江湖大俠的傳聞,據說武林第一高手是個叫‘紫衣侯’的女人,與‘清風暖日閣’的閣主楚濯霄決戰雪山之巔,結果‘紫衣侯’失蹤了,‘清風暖日閣’解散了,誰也不知道結果怎麼樣呢。有人說他們互拼數百掌,打了三天三夜,一起力盡摔下萬丈懸崖;還有的說,他們原本就是一對情侶,比武不過是個幌子,根本就是攜手歸隱江湖了,江湖傳聞,那‘紫衣侯’有傾國傾城之貌,楚濯霄有蓋世無雙之容;江湖還傳聞……”

他口沫橫飛喋喋不休,冷不防一道黑影無聲無息的抽上他的背心,將完全沒有防備的他抽飛了出去,大字型的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巴,長手長腳攤着,活像被捶扁的蛤蟆。

戒尺的力道似乎不大,打在背上都沒有清晰的聲音,但是隻有地上的狗兒知道,那種痛,是從皮肉底層下蔓延出來,在身體裡一層層的涌動,打的是一下,卻是綿延無邊的疼,從背到腿,就像被擀麪杖揉過一遍似的。

“嗷……”地上的狗兒一聲怪叫跳了起來,撒開兩條小細腿飛奔,撕心裂肺的嚎啕聲撕破空氣的寧靜。

“先生我再也不敢啦……”

“先生不要打我啊……”

“先生好痛好痛哇……”

可是,無論他怎麼跑,那白衣先生都可以在閒庭信步間隨在他的身後,每嚎一句,就是一戒尺拍上他的瘦臀。就看到狗兒如油鍋裡的蝦子,一下下猛蹦着,悽慘已極。

“張媽救命嗷……”

“李嬸救命哈……”

“陳奶奶呀,先生要打死我了嗚……”

未發育的嗓音尖銳撕裂,在午後的小鎮一角迴盪。窮鄉僻壤民風淳樸,幾乎是家家不閉戶,這聲音頓時惹出了數個腦袋。

“哎呀,這又怎麼了?”張媽疑惑的看看周邊,迴應她的是同樣莫名其妙的眼神,“黃狗兒又惹是生非了?”

“大概吧。”李嬸手中的鞋底納了一半,口中咬着線,說話含含糊糊的,“楚大夫那麼溫和的性格,這狗兒真是不聽話,老是招惹先生生氣,虧先生爲了養他連妻都不娶,真不懂事。”

“楚大夫也不容易,年紀輕輕把個孤兒拉拔大,圖個啥啊。”陳奶奶嘆了口氣,“前陣子,城東第一富戶託我向楚大夫提親,人家就一個閨女,先說讓楚大夫嫁,楚大夫不肯,後又改口說入贅,楚大夫還是不肯,最後人家說了下嫁女兒,楚大夫又是一口回絕,說黃狗兒太小,一定要看着他長大成人才肯娶妻生子,這多好的人吶。”

三個人同時嘆了口氣,搖搖頭又縮了回去,只有黃狗兒無邊的悽慘叫聲,依然一聲接一聲的嚎着。

似乎是打累了,先生停下了手中的戒尺,黃狗兒趴在牆角,嗚嗚的哭着,眼淚從大眼中滑下,把臉上的髒污衝出兩道痕跡,一滴滴的掉在地上,雙手捂着自己的屁股,瑟縮着。

先生從來打過這麼狠,上次也才抽了他三下,這一次最少也有十來下,而且下下都疼的鑽心,整個屁股火辣辣的脹着。

“知道錯了嗎?”先生站在他面前,身上的氣勢勃然中透着一股凌厲,“知道我爲什麼打你嗎?”

可憐的狗兒點點頭,又搖搖頭,癟着嘴連哭都不敢了,一下下的抽搭着,吸吸的聲音不絕。

先生面色稍霽,冷着嗓子,“疼不疼?”

這一次,黃狗兒用力的點點頭,手指摸摸索索的毛上先生的長袍邊,眨巴着眼睛,又是一串淚水滾滾而下,“先生,狗兒再也不敢了,你不要拋棄狗兒,狗兒錯了……”

先生長嘆,“你若聽話,我就不拋棄你。”

水洗過的眼睛明亮閃爍,爆發出快樂的神采,點頭如搗蒜。

“不準在去聽說書,不準和旁人胡亂搭腔,也不準在談論什麼江湖豪傑武林俠客。”先生停了停,“過兩日我們就離開,不在這裡住了。”

每說一句,狗兒的眼神就黯一分,但還是委委屈屈的點着頭。

手指,勾上他的臉,輕輕擦去他臉上髒污的沙土,“起來,我看看打的怎麼樣了?”

黃狗兒應了聲,朝着屋子裡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扒着身上的衣服,轉眼間把自己扒的精光,翹着屁股趴在牀上。

冰涼的藥膏敷上那猶如大壽桃一樣紅腫的屁股,“狗兒,記着先生的話,先生就不打你,可你爲什麼老記不住呢,說了就忘,說了就忘……”

可是那趴在牀上的瘦小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早闔上眼睛呼呼睡了過去,根本沒聽到他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__^*) 嘻嘻……,知道這卷故事說的是誰咩?昨天,某狼認識十多年的朋友從外地過來,狼去招待人了,所以就沒更文,今天半夜三點爬起牀寫稿,總算沒丟臉到繼續不更文。麼麼大家,狠狠親一口。

單解衣出手酒樓生變剎那覺醒琴、劍、仇情濃山巔開戰風琅琊VS單解衣,進攻?防守?爭奪武林盟主(三)情濃山巔鳳翩之扇中的秘密丐幫少主風琅琊男人多,難擺平風爺的皇族信物風爺,還送黃瓜嗎?炙吻解衣揚威入“佘翎族”爭花魁,誘王爺靜夜相處,狗兒討好驗身探訪秦老頭重逢馴夫探訪秦老頭喬裝入馬場解衣選花魁啓寶藏,起嫌隙交手濯霄,獨救傾岄我要你的女人,讓不讓?“解衣,爲我綰髮吧?”見“天機”,三十年往事阻撓交手濯霄,獨救傾岄黑衣濯霄“驚雷”劍“實在不行,我也賣賣菊花”秦老頭真相相依相伴,逢紫衣他們是兄弟親往“清風暖日閣”楚家兄弟的身世來歷試探秦老頭真相保護、拜帖、“清風暖日閣”親往“清風暖日閣”解衣病現,武林風雲起樓傾岄的心思溫柔照料暗涌層疊,翻臉無情男人多,難擺平青樓一夜公子笑打賭探天牢救濯漓,遇濯霄風爺的皇族信物傳功(一)單鳳翩(一)相依相伴,逢紫衣決戰重逢你輸了楚濯漓的心思夜見君王,月下酒濃黑衣濯霄“驚雷”劍餘扇去處救濯漓,遇濯霄交手濯霄,獨救傾岄三人相處,施救楚濯漓剎那覺醒就這麼被賣了楚家兄弟的身世來歷春宵情濃人盡歡決裂,相鬥,勝者,真相入“佘翎族”解衣病現,武林風雲起偷窺風琅琊VS樓傾岄,誰勝?許盟主,你忍心殺子嗎?風爺威武開戰解藥解藥鳳凰試曲單鳳翩,真正不敗的神話尋醫忽聞“琴劍雙絕”酒樓生變單鳳翩與楚濯漓的鬥法芙蓉扇現鴛鴦戲水單解衣的任務奪妻爭愛丐幫少主風琅琊相依相伴,逢紫衣紅蓮爲誰開樓公子的秘密單鳳翩(一)解衣選花魁餘扇去處楚家兄弟的身世來歷就這麼被賣了紫衣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