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動注視着姬夜殤。“你是來當說客的?”
姬夜殤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從小受了很多苦,能夠有今天的一切,全都是依靠自己努力得來的。但是,我也希望你能聽聽我的解釋,聽聽事情的真相,或許,你會有些不一樣的看法。如果你願意聽,我就繼續說下去,如果你不願意,我轉身就走。”
一年不見,姬夜殤彷彿變了個人似的,再也沒有了以前的輕浮,反而多了幾分戊土系特有的沉穩。
姬動目光看向空中弗瑞與紫雷耀天龍所化的巨大雷球,淡淡的道:“你說吧。”
姬夜殤嘆息一聲,道:“在中土帝國,皇室有很多分支,其中最尊貴的,自然是皇家直系血脈,歷代帝皇由此誕生。其次,就是我們平等王一脈了。其實。從我們的先祖來看,我們也是皇室直系血脈,只不過因爲我們平等王一脈有着得天獨厚的天賦,所以後來才逐漸獨立出來。幾乎每一位平等王直系子弟都擁有着九成以上的戊土或己土屬性,一些特別出色的弟子,甚至能夠達到九成九陽屬性或是陰屬性。因此,我們平等王一脈歷來以出產強者,護佑帝國。因此,也有護國親王之稱。近千年來,我們平等王一族已經出過五位至尊強者。玄祖他老人家上次你也見過了。就算是我們的爺爺,也已經是八冠修爲。”
姬動沒有吭聲,只是默默的聽着姬夜殤語速並不快的訴說,他的聲音很有感染力,彷彿帶着姬動的意念已經來到了一個恢宏博大,高高在上的大家族之中。
“或許,也正是因爲我們平等王一家盡出人才的緣故,天妒英才,導致我們家的血脈不旺。每一代家族直系男丁,能有兩、三人已經是很不錯的情況了,甚至還經常是一脈單傳,幸好,我們家族的血脈還是一直延續了下來,並沒有斷絕。到了我們父親的這一代,又是一脈單傳的結果,而父親就只有兩個孩子,一個是我,一個是你。哪怕是我。也是在上次那件事之後,才知道有你的存在。在血脈傳承上,皇室直系也與我們一樣單薄。姬逸楓的死,無疑是斷絕了皇室血脈,這也是爲什麼皇室會那樣大動干戈,甚至曾想過不惜一切代價擊殺你,哪怕是得罪至尊強者也不在乎。直到得知了你是我們平等王后裔之後,皇室才真正沉寂下去不敢造次,他們可以不在乎至尊強者,但卻絕不敢忽略我們平等王一族,我們家族的勢力,哪怕是改朝換代,其實也並不是不可能的。”
說到這裡,姬夜殤臉上明顯流露出驕傲的神色,因爲平等王一族而驕傲。
“從小到大,我都被周圍的人看成是平等王獨子,平等王王位唯一的繼承人,因此也受到了太多的關注。或許,你在當初見過我之後,一定會以爲我是一個輕浮的紈絝子弟吧。其實,恰恰相反。我在家族之中一直都是最聽話、最沉穩的孩子,哪怕是爺爺那樣挑剔的長者,也很難從我身上挑出一絲瑕疵。爲了得到所有長輩們的認可,我付出的是全部童年。小的時候,你流落他鄉,身爲乞丐,食不果腹。但有一點卻是我所不具有的,那就是自由。不論如何生活,你還可以爲自己生活。可我卻不行,我所有的一切,都要爲了家族利益而生,每天的每一分鐘都不敢懈怠,因爲我是平等王唯一的繼承人,我的肩膀上承擔了太多太多的壓力。從七歲起,我第一次想到過自殺,一直到我今年二十四歲,我腦海中出現自殺的次數高達一百二十三次,但我卻始終沒有勇氣走出那一步。”
雖然姬夜殤的話語很平淡,但他的話無疑是觸目驚心的,姬動原本以爲,姬夜殤會直接說出他的身世,去努力說服他,可是,姬夜殤卻並沒有那麼做,反而是從自身出發,講述着自己的經歷。姬動完全能夠想象的到,生活在這樣一種環境之中,曾經一百多次想要自殺,那是一種怎樣的無奈和枯燥。
長出口氣。姬逸楓繼續道:“直到二十歲那年,我正式成年,身上的束縛終於減輕了幾分後,被爺爺准許挑選一種自己喜歡的副職業陶冶情操。也直到那時候,我的人生纔開始有了幾分樂趣。我選的就是調酒。成爲一名調酒師。在我心中,調酒絕對是比修煉更加神聖,也是真正能讓我感到快樂的事。或許是在家族中被壓抑的太厲害了,到了外面,逆反心理令我的性格有些扭曲。第一次見面,當我聽到你們三個才十幾歲的孩子不屑於調酒時,你可知道我心中有多麼憤怒?如果不是顧及到你們只是孩子,我恐怕直接就會出手了。可是,後來發生的一切,卻令我充滿了極度震撼。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一個人能夠將調酒這種技藝真正如同藝術般展現。哪怕是弗瑞老大的調酒,也是要憑藉魔力來增加美酒的特點和味道。但是你不同,你的調酒完全是憑藉手法,還有一些我說不清楚的東西,給人以強烈的震撼和視覺衝擊。我有幸平常了一小杯你那次調製的酒,那種味道,我終身難忘,恐怕也永遠無法達到那樣的高度。那次之後,我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麼離譜,才知道我們竟然有着如此巨大的差距。以至於後來你進入天干學院時。我真的很想拜你爲師,和你學習這藝術般的調酒能力。對於那次的事,我再次向你鄭重道歉。”
一邊說着,姬夜殤就要向姬動行禮,姬動左手擡起,一把抓住姬夜殤的肩膀,向他搖了搖頭,“我能明白你的痛苦。生在這樣顯赫的皇家,又是獨子,你確實承受了很多東西。那次的事,我早已經忘記了。調酒本身就是一種藝術。而不是如同藝術,如果你真的想要在調酒上有所造詣的話,那麼,請你記住,惟有能夠將感情完全傾注,毫無保留的傾注,才能真正體會到調酒的奧妙。酒就如同情緒,不同的酒展現出的是不同的情緒,紅酒的溫柔婉約,烈酒的辛辣暴躁,白蘭地的醇厚果香帶來的深邃。每一種酒都有屬於自己的情緒,當你能夠完全理解它們的情緒,再將自己的情緒與它們完全融合時,那麼,你就有了成爲一名出色調酒師必備的條件。技藝是可以通過練習而進步的,但境界需要的卻是領悟。你需要每天都陪伴在酒的身邊,去感受它們的情緒,方能有真正的進步,令你調製出的美酒展現出特有的靈魂光彩。”
說道調酒,姬動的眼眸不自覺的明亮起來,“我能夠教給你的就這麼多。這也是我調酒生涯中總結出最關鍵的核心,至於如何發揮,能夠發揮到什麼程度,就看你傾注的心力有多少,悟性又多少了。”
姬夜殤仔細的聽着姬動話,眼中流露着思索和嚮往,“去理解酒的情緒,融入自己的情緒。姬動,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年紀,恐怕,我會以爲你已經年過半百。或許,在調酒這方面你真的是一位絕世天才吧,你所說的這一切,我窮盡一生能夠達到就可以滿足了。”
姬動道:“既然平等王家族的生活如此枯燥,如此無味,難道你就沒想過要反抗麼?”
“反抗?”姬夜殤苦笑着搖了搖頭,“不。我不能。在我七歲的時候,爺爺就教給我兩個字,那就是責任。這是我的責任。父親已經令爺爺夠傷心的了。我又怎麼能再那樣做。父親也是獨子,也受到了與我一樣的教育,但是,每個人都有反叛心理,我因爲學習調酒,而緩解了自己的情緒。但父親卻沒有我這麼幸運了。當有一天他承受不起的時候,終於再也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壓力,逃離了王府。爺爺震怒,派遣王府高手全力追緝。但我們的父親也同樣是一位天才,他太熟悉王府中的人了,利用各種形式,終於成功脫離了國境,去了南火帝國。過起了隱居而平靜的生活。在他逃離王府之前,母親就有了我,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我們的父親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父親是平等王唯一的繼承人,爺爺下了死命令,憑藉家族的勢力,甚至整個中土帝國的勢力,終於在五年後找到了隱居中的父親。隱居生活中,父親娶了一位平民女子,據他自己說,當時他過的很安逸,很舒服,那段時間,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根據王府家將們說,他們看到那位女子的相貌並不美,和我的母親相比,簡直是天差地遠,只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平民女子而已。但是,和她在一起,父親臉上卻寫慢了幸福。任由家將們如何勸說,父親也執意不肯跟隨他們返回家族。由於爺爺的死命令,無奈之下,家將們只能動手,試圖以武力壓制父親,將他強行帶回來。父親雖然實力強悍,但也禁不住有那麼多人圍攻。就在他岌岌可危的時候,那名平民女子突然擋在他面前,替他擋住了本來並沒有殺意的一劍,死在了父親懷中。”
“家將們說,那女子在死的時候,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微笑,很恬淡,絲毫沒有死亡的恐懼。而父親卻驚呆了,他看着那女子在自己懷中緩緩軟倒,他的神色突然平靜了下來。對家將們說,我跟你們回去,但是,請你們等我兩分鐘。一邊說着,他抱着那女子已經漸漸僵硬的身體返回了房間。家將們眼看着父親心愛的女子死去,也不敢過於逼他,只能在屋子外面靜靜的等候。但是,過了許久,卻始終沒有一點動靜。當他們覺得不妙衝進屋子時,看到的,卻只有兩具屍體。”
說到這裡,姬夜殤已是泣不成聲,“你應該猜到了,那女子就是你的母親。那柄刺穿你母親胸膛的劍,也同樣刺穿了父親的胸膛,父親緊緊的摟着她,直到下葬的一刻,他們的身體也沒有片刻分離。父親在死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只有溫柔。”
沉默,姬動與姬夜殤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姬動臉上也已經被淚水所覆蓋,喃喃的道:“或許,對於你母親來說,他並不是一個負責人的男人。但是,他卻是一個有勇氣的男人。與自己的真愛死在一起,或許,這是他早已經想到的歸宿。”
姬夜殤輕輕的點了點頭,“父親臨死前在牀上留下了幾個血字。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再讓我的孩子成爲籠中之鳥。父親已經受到重創的魔獸夥伴破地蜥龍消失了。現在想來,一定是父親讓它帶着你離開了那裡。沒想到,你繼承的卻並不是父親的戊土魔力,而是你母親的陰陽平衡火屬性。家將們努力尋找你的下落,但是,沒有人知道你長什麼樣子,他們最後找到的,就只有破地蜥龍的屍體而已。直到黃黎命拿到你脖子上掛的玉牌,象徵着我平等王一族的玉牌時,我們才知道,你竟然真的存在,而且還活着。”
停頓了一下,姬夜殤站到姬動面前,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姬動,說了這麼多,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你的父親、母親,從未捨棄過你,他們是在臨死之前,怕你陷入王府那囚籠般的生活而讓你離去。父親真正拋棄的,應該是我纔對。你能告訴我,這究竟是誰對誰錯麼?爺爺有的選擇麼?爲了平等王一族的榮耀,作爲唯一繼承的子弟,真的有其他選擇?或許,你會因爲父親的事而恨爺爺,但是,我們身爲子女,又有什麼資格憎恨長輩呢?悲劇的上演,不一定就真的有人犯錯。父親追求的是自由,爺爺追求的是家族榮耀。孰對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