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老一輩人談起這座錦年,往往嘆息,雖然很小,但它很精緻。
現在的錦年是壓抑又令人困惑的。
空氣中也到處充斥着灰濛濛煙塵和一年到頭的霧霾,高達百米的工廠煙囪隨處可見,它們連天接地,肆意噴瀉黑污。
晉元總算還在新學校交上了幾個小哥們,這恐怕是到域外唯一值得慶幸的東西了。
雖然夏紫茗的郵件中看不出她有太大變化,但晉元也能從字裡行間看出她不再那麼活潑了。後來聽夏紫茗說牽牽居然失蹤了,自從牽牽被判死刑後,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牽牽消息,連唐老師也不知道牽牽到底發生了什麼。
晉元很喜歡那個總是喜笑顏開做菜一流的智能人,但眼下晉元自己都沉入了谷底自身難保,恐怕也幫不上任何人的忙。
儘管如此晉元依然向夏紫茗表示如果有需要,他一定想辦法幫助牽牽的。
後來又從夏紫茗的秘密郵件上得知,牽牽是在逃跑中失蹤的,“牽牽應該被殺了!”即便在信中也能看出夏紫茗的傷痛,晉元不知道怎麼寬慰到她。
夏紫茗是個外表堅強內心柔軟的女孩,牽牽這事恐怕會一直影響她。
“或者我們還有希望,我覺得牽牽不是一個等死的人!”晉元只能這麼安慰。
家裡的網絡很不穩定,流量很低根本不能視頻,所有對夏紫茗聯繫都是靠唐老師給的加密郵件完成,尤其關於牽牽的事必須保密,唐老師一再交代他。
域外生活確實艱苦,儘管晉元事前就有思想準備,但現實更骨幹,湯裡真的連肉渣都沒有。
儘管他父母都外出工作,早出晚歸,只是工資就是這麼微薄。
以至於每個月他就只能吃到一頓肉釀麪筋,他不禁想起在域內伙食雖談不上好,至少肉食從不缺。
晉元住在一棟老舊公寓大樓,電梯時常停電,外觀也沒有一個正經的物業願意來管理,因爲這裡住着的都是底層平民,根本收不上多少物業費。
大樓年久失修,樓道的燈時明時暗,一到晚上就是老鼠和蟑螂的樂園。
晉元也練就了從15樓直衝到底樓的本事,今天他照例衝下樓,再進公交站坐車,最後到學校居然只用了一個多小時。
睿智中學離家十多公里,儘管生源有幾萬個學生,但絕大多數家庭都如此窮困,自然也收不上多少學費。
域外實行收費教育,睿智中學這部老車,似乎已不堪歲月重負。
從初中到高中部,領着微薄薪水的幾百名教職員工終日一副苦瓜臉,彷彿陽光從不曾照進那兒。
即便是貧民校園,卻總有身處食物鏈頂端的人,橫行錦年的鐵拳,成員遍佈錦年各地,號稱幾萬之衆。這城市就像其他域外城市,有着形形色色的灰色組成部分,它們是吸吮社會血液的食利者,和天啓最強的黑鐵衛那樣是維護某種秩序的隱晦勢力。
極少數人的幸福總想建築在他人痛苦之上,這裡晉元當然免不了被痛苦,成爲了一大羣痛苦人中的一分子,亦成爲他人幸福的來源。
被欺負成了科目以外的日常課,仗着鐵拳勢力壓榨他人的行徑,學校也不管。
晉元只知道,像他這種從域外回來的人,欺辱會加倍。
“活該!誰讓你掉下來了,傻叉,你這個兔崽子是時候嚐嚐域外人的苦日子了!”那些向他揮着老拳的人邊打邊罵,晉元只能緊抱着自己的頭努力地挨。
這羣人的頭是比晉元高兩個年級叫做陳鐵的學生,外號鐵塔,身高馬大,晉元的班裡就有幾個嘍囉跟他混,簡直不可一世。
晉元的幾個夥伴戰力實在不濟,他血氣方剛纔來學校不久就和鐵塔一夥人爆發衝突,結果以慘敗告終,交錢消災。
幾個月中他就一直被各種惡作劇,幾個好友也是如此,胖胖的唐金更是飽受欺辱。
晉元幾次要讓父母給他轉學,但是域外都是按學區上學,除了換房這一途徑。現在父母工作都很不穩定,連吃飽飯都不容易哪有餘錢折騰呢?
“忍忍吧,我也打聽過了,域外的大多數學校就這德行,即使搬到另一個地方,也改變不了。小晉吶你改變不了這些就只能改變你自己,要麼你練武,誰敢欺負你,你就揍誰!”
父親的無奈開導讓他更感屈辱,窮人難道就像湖上漂萍案板魚肉?不是隨波逐流就是任人宰割?
其實他父母也到學校教務處反映過多次,他母親更是忍無可忍找陳鐵算賬,無奈對方人多勢衆,根本就沒把他們兩個放眼裡。到頭來正如父親所言,有什麼用呢,域外就是這樣,道理總在拳頭硬的一方。
今天一大早來學校的晉元就被四個鐵塔手下堵在教室門口,晉元看到班主任薛老師,但老師瞥一眼就快步從另一個門進去了,氣得晉元鋼牙咬得咯咯響。
“胖金,你這王八羔子是不是又得罪鐵塔他們了?今天他們找到我,讓我給你湊份子錢,連我書包裡的書法帖子都被撕了,媽蛋!”
晉元帶着一個耳光的惡劣心情在中午終於等到翹半天課的胖金,對胖金也沒好脾氣給他。
唐金是他最好的哥們,他的事晉元還是要管上一管的,即便自己窮得叮噹響。
“我恨不得一個個剁了他們!”唐金胖胖的臉皺成一團,氣狠狠地往牆上捶了一拳。
“哎呦,媽呀,真疼!”
他哀嚎着,捂拳,脖子一縮。
晉元皺眉無語,“就你這慫樣還想剁,省省吧,你還有錢不?”
“幹!鹹魚你不知道這幾天我都被榨空了好不好,要命就有一條!”鹹魚是另一個好哥們瘦海給晉元起的綽號。
“胖金你也只敢對我兇,算了,我還藏了十塊龍幣,好幾天的伙食費啊!今天你帶飯了吧,我們得一起吃!”幸好胖金帶了午飯,否則他得餓一頓。
分吃過午飯,唐金到宿舍午休,晉元則回教室打個盹。
朦朧中突聽得有人在喊,“看跳樓嘍!”聲音歡快好像讓大家去看一場大戲似的。
晉元見怪不怪,但隨即心一緊,不祥預感當頭罩來。
他忙和看熱鬧的人潮一起衝出去,人流彙集處是一棟宿舍樓,樓前的操場上站了好多人嘰嘰喳喳指指點點,人們有種趕集的歡欣。
這恐怕是這所死氣沉沉的學校僅剩不多的集體娛樂項目了。
前面的一堆黑衣人在拼命起鬨,有幾個人向上面狂喊,“快跳!胖豬!不跳你就是孫子的孫子!”
他們是從不穿校服清一色黑衣褲的渣滓,鐵拳都該死!晉元狠狠咒着。
晉元奔近後擡眼就認出了樓頂穿着藍色衣服的胖小子,唐金啊!他是連在二樓窗邊都不敢多待的人啊,現在竟站在四樓樓頂外的邊緣,雙手死死拉着水泥圍欄。
一蓬亂糟糟的頭髮和藍衣服一起被風吹得飄來飄去,整個人都在哆嗦搖擺。胖金還在低頭不停張望,臉色鐵青。晉元心頭像被打了一拳,他一定又被鐵塔這幫人欺負了!
“胖金,你不準跳!會流好多血的,痛死你啊!”
晉元憤怒地嘶吼,“你不準死!”
突然晉元胸口被猛撞了一下,差點跌倒,原來是一個黑衣人,“媽的找死啊,離老子遠點!滾!”用手肘撞他的傢伙如餓狼般地瞪着晉元,旁邊的幾個人也一起轉身,目光兇厲。
晉元忍痛退後幾步,現在不是跟他們算賬的時候,先解決這事。晉元繞過這羣人,迅速奔上樓頂。
樓頂已圍了一些人,十幾個老師和一羣保安,有一個人正勸導。
晉元衝過去,差點被一包小石子絆倒,一個保安見狀立刻過來吆喝他出去。
“我要過去,我是他好朋友,是他讓我上來的!”晉元堅持着。
但保安不依,還伸手推他,又來了兩個保安,晉元急喊,“胖金,唐金,我是晉元,我來了!”他知道胖金視力不好剛纔應該沒看到自己。
“是晉元嗎?”突然唐金嘶啞的聲音穿過人堆,“晉元,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晉元奮力推開保安,擠過一堆人,終於看到了吊在圍欄外的唐金。
真太可憐了,胖金兩邊臉腫脹着。
“爲什麼要跳樓?你給我一個解釋!”晉元繼續問,“是不是鐵塔他們又打你了?”
“鹹魚,好哥們,別說了!”唐金帶着哭腔,“你也別過來!”
唐金阻止了他接近的企圖,“活着沒意思,我父母又不管我,你知道的。”唐金父母分居,只有母親照顧他起居,平時也沒人管,受欺負了只能找他傾吐。
“我知道,你說吧,我聽着!”晉元努力讓他情緒平復,現在大家都需要冷靜,只有平靜下來纔會讓人恐懼死亡。
唐金失去血色的嘴脣哆嗦了幾下,“好,我想說的是,還記得我們經常去的靠着學校圍牆邊的那顆老榕樹下棋的地方嗎?”
“是,我記得,我經常輸給你的。”晉元見到唐金勉強擠出的笑, 心頭一酸。
“對不起,鹹魚,我騙你的,”胖金不好意思起來。
晉元很奇怪,“騙我?騙什麼?”
“其實我還有些錢,整整五十多龍幣呢!嘿嘿,”胖金居然扭捏起來,“鹹魚你不會怪我吧?”
“我知道你這傢伙一向很小氣,所以我不會怪你,明天我們一起好好吃一頓,怎麼樣?”
“呵呵,聽我說,我的錢放在那個盒子裡,你花吧!別浪費了,還有......”胖金不爲所動,他死意已決。
“唐金,”晉元鼻子一酸,大聲說道,“我不要聽你說這話,像交代後事一樣。喏!現在班主任就在後面,你說說你的臉怎麼會腫成這樣的!”晉元見班主任薛維國也在人堆裡,於是乾脆手指點向薛老師,這是什麼樣的班主任?他竟然沒事人似的還在和旁邊老師閒聊着。
學校每年總有十幾個人跳樓,連晉元都見怪不怪了。
姓薛的男人,名義上是班主任,實質什麼都不管,他發黃稀疏的頭髮在樓頂的風中時而起舞,三十多歲的臉老成五十歲,晉元見他這副猥瑣模樣就來氣。
“薛老師,唐金說他被打了,所以才跳樓的,你老人家看怎麼處理打人的那些人啊?”晉元見薛老師還在扯,就大喊過去。
薛老師愣了下,皺眉思忖了一下後勉強開口道,“哦,這個麼,我們學校已經報警了,馬上就會有警察來處理的,這個事情嘛已經上升到案件的層次了,就不是學校能管得了啦!”
就知道推卸責任!晉元暗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