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錘鍊,晉元和夥伴們逐漸度過適應期,馬步角度到了七十度,每天三個小時的訓練也能扛下來。
胖金和瘦海毫不意外的依然墊着底。
晉元通常會在臨睡前開始站樁,他只有在寫書法和站樁時才能享受到寧靜。
牽牽也會在牀上盤腿而坐,晉元知道他是在冥想放空中運轉那顆生物智腦。
有時候牽牽會盤上一整夜,第二天一早他的姿勢未變,而且精神還是很好。晉元自認做不到這點,他不明白爲何智能人也會達到這種境界。
今晚月色格外潔淨,晉元卻無法入靜,好像每過一段時間總會有幾天思緒煩亂,讓他不得不一再調息,照着唐老師方法,念着鬆靜空。
忽然,晉元覺得牽牽的兩眼直視自己,又恍惚是種錯覺,這很怪異。
晉元內心卻無波瀾,奇異事見多了早已見怪不怪。
接着晉元又看到自己站在牀下,胖金的打鼾聲和偶爾的鳥鳴混雜在一起。
有意思,我既盤坐又站樁?難道出體了》晉元沒多想,繼續享受這份空寂。
“我摁不住了!你還不快把她的手腳給卸掉!”
一個突兀的男人吼聲在不遠處乍響,晉元心神激盪,忙睜眼,差點失聲。
觸目所及處竟是一個女子渾身浴血,搖晃地站着拿一條白慘帶紅的腿拼命揮舞。
血撒一片,這腿就是她自己的,因爲晉元看到女子只剩下一條腿勉強站立。
幾個手忙腳亂的醫護在短暫驚惶後又衝了上去,企圖按倒她。
抗爭不過幾分鐘,女人最終被制服,她又被重新固定於金屬牀架,上面的各種儀器已被她扯斷。
“讓你們給我捆好手腳,你就不聽,蠢東西!害的我這身工作服還得洗一遍!”一個粗狂男聲不停埋怨。
晉元強忍不適,屏氣觀望。
晉元試着轉動思緒,腦子卻似凍成了冰冷果凍。
半天才想起,我怎在這裡?他們沒發現自己?
晉元依然坐着,這裡不再是宿舍。
他終於能辨識清,是一間冰冷的操作間或者手術室。
頭頂是金屬格柵的冷冷燈光,周圍的牆壁釋放着詭異的灰白色,還有十幾張如古代停屍牀一般的操作平臺,上面是一具具屍體?皆是不着一縷,沒任何衣物或被單遮蔽。
那些是屍體還是病患?或者乾脆是模特?晉元知道不會是後者。
每個牀邊都有一臺固定屏,上面有各種紅色數字在跳動,還有綠色的曲線以及指標。
詭異的是他們身體殘缺,缺腿或者缺手,有幾個只有半截殘體,甚至半個顱腔,那一半腦漿暴露在外,血慢慢滴向金屬牀面沿着牀上的凹槽流入地面的金屬下水道。
女人喉頭髮出的咕嚕聲和幾個男人的喘氣在死寂空間來回遊蕩,好像死神拿着收割的鐮刀刮擦着牆壁。
到處都是泛着金屬光澤的管道,階梯和平臺,一些奇怪的設施和更多不知名的醫療器械。
女人只剩粗重的喘息,她手中揮舞的大腿已被棄置於地上的金屬盛器。
很快,在輕微的機械摩擦聲和女人身體的一陣激烈震顫中,金屬盛器中又發出“哐嘡!”
“哐嘡!”的幾聲。
另一個血紅盛器中多了一條腿和兩隻手臂,女子此刻已成一具只有軀體的人?道具人?屍體?並不是,她還是活的!
她的頭能緩慢擺動。
她甚至還擡了下頭,
眼睛恰巧對上晉元,那一刻晉元心裡被這雙冰眸深深扣挖了一眼,彷彿向他心頭的一記重錘。
女人又試圖翻身,腰部被死死箍住,她肢體截斷處不斷滲血。
“不必過於擔心,她還不會死,已被注射過凝血劑的身體,可以防止血液的狂噴,儘量減緩人體的失血,所以她還不會馬上死。”
這個思維在協助晉元解讀。
晉元讀不出這女子心之所想,卻能感受到她內心毫無波瀾,她沒恐懼也無痛苦,甚至連情緒波動都不曾有。
“她還是人類嗎?”晉元喃喃自語,他希望她不是,是人的話怎可如此麻木?既然不是人類,我何必爲她感傷?晉元想一笑了之。
夢而已,何必呢!
“在本質上,她是屬於你們人類!”
這個聲音在和他對話。
“啊!”
晉元有些驚詫,“誰?是和我在說嗎?”
他忙往四周看,不見任何人對他說話,這裡除了那幾個人正對着女人做縫合手術,其餘都是躺着的屍體或半死人,盛器中那些殘肢的下部分被慢慢滲出的紅色液體遮蓋。
“你覺得他們都是死人或者,嗯,毫無價值和意義的機器吧?又或者嗯,勞煩人類給她斷掉手腳還要感恩的智能人?不過那還算好,至少你沒有認爲他們是某種物體,甚至是垃圾,那些人們都避之不及的東西。”
牽牽?
“你是牽牽?”晉元突然想起他,但並沒有期待中的答案,聲音沉默下來,隱入無聲的隔膜。
“我們在哪裡?”晉元本就沒有期待得到答案,他的夢中世界本就充滿各種奇異。
“你在我的世界裡,確切的說你進入了我的意識,而且是我自願的。”
真的是牽牽,晉元鬆了口氣。
牽牽也有意識嗎?不太可能吧。
夢而已嗎?如此真實,所有東西都似乎觸手可及,晉元有點疑惑。
“是的,你不必傷懷,我們智能人的世界沒有情感,就像無慾無求境界中,再大痛苦也是一抹夏天豐盛果實的甜蜜幻影。所以人類就可以將我們一次次卸去胳膊和腿腳,開膛破腹,只要她的頭顱不被損壞,人類就能一次次將她植入新的克隆身體。”
“她這個人就能重複使用,做各種實驗,直到她終有一天不再哀嚎,不再反抗,這是你們期待的事。近千年了,她重生了近萬次,被卸掉了無數次腿腳,開膛了十萬次,流了近幾十萬公斤血液。這些並沒有讓你們人類滿足,你們依然繼續這種遊戲。”
晉元一臉茫然,滿頭黑線,牽牽說什麼?他只聽懂了一小部分,這女人身上發生這麼多慘劇?“他們想得到什麼呢?爲什麼將她一再重生又再三殺戮?那個頭顱還是她自己的嗎?她到底是人還是智能人?我實在糊塗了!”
“她既是人又是智能人。”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不要低估你們人類的智慧,上天賦予你們的智慧恰到好處的被你們運用到了極致!”
我們人類,這句話聽着很刺耳,晉元有些沮喪,“請不要用你們這兩個字行嗎?我也不會去做這種事啊!”他終於抗議了,牽牽不應該拿他和眼前這些魔鬼相提並論的呀!
“對不起!”
“沒事!”晉元知道該原諒牽牽,“他們爲什麼要這麼折磨她?”
“爲了讓她不反抗,但是除了抑制掉了她的所有情緒還算做的比較成功以外,她的反抗依然,她是我們這些智能人中最獨特的,應該是之一。”
“這麼虐待還想人不反抗?任人宰割沒有反抗怎麼可能啊?除非是死人!”晉元想起剛纔的情景,突然有一種憤怒。
“她就應該做到,所有合格的智能人都必須做到,面對殺戮毫無波瀾,心如止水,死人一般,這就是人類的要求。”
“既然她還是一個人,情緒本該就有的呀!”晉元說。
“錯了,在人類看來她只是智能人等同於機器,雖然她顱腔裡還是一顆人類大腦,但自從成功融合了生物智腦後,大腦原本存在的意識就被重整,有些東西會被屏蔽、丟棄或封存。可不知爲何,無論德江智人怎麼努力都不能屏蔽她的反抗,也許挫傷了他們的自尊,也或許他們更好奇一個智能人被折磨至此爲什麼還能反抗。兩千年了,反抗依然激烈,絲毫不減!”
晉元沉思了一會,一個模糊的答案在他脣角盤繞,他脫口而出,“或許她還沒有崩潰的原因就在於此,正是這種反抗意識和努力支撐着她能繼續活下去吧!”
晉元的話顯然觸動了牽牽,聲音沉默了好久。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嗯,確實很有道理,這也是德江智人需要研究的,他們還需要更確鑿的證據鏈以及實驗。反抗不止,實驗不停!”
牽牽的聲音依然如深水般在緩緩流淌,毫無波瀾。他也是一個被屏蔽了情感的智能人啊!晉元想到這點就有巨大負罪感。
這羣王八蛋的德江智人對智能人做了什麼?對牽牽做了什麼?
晉元真恥於與他們共爲人類。
“真殘忍!”
晉元終於憤怒,那邊金屬牀上的女人甚至連哼哼都不曾有過,難道她的聲帶壞了?魔鬼般的醫生已經離開,只留下終於不動的女人,她四肢包裹着醫療封口透明膠布,如一截光禿枝幹的軀幹上遮蔽着被隨便扔下的血跡斑斑的牀單。
真像一具死屍,“死屍也不如吧,至少死屍還會得到一席潔淨的白牀單和一個體面的安葬。”牽牽的聲音讓晉元不知如何應答,他無話可說。
她兩眼圓睜,眼瞳如此空洞,臉上被胡亂擦拭過的血跡已然乾涸,晉元突然意識到自己離她如此之近,不由驚恐起來,倒退幾步。
“不用怕,記憶而已。”牽牽淡淡地說。
“她就這麼一聲不吭?唉,難道她不痛嗎?”
“痛?當然。如我經歷過的是和人類一樣的疼痛。因爲我們有着和人類一模一樣的身體結構,有感知器有完整反應機制。被燙到會跳腳,捱了打會哭喊媽媽。可惜他們的母親德江智人並沒有給這些子女阻斷感知功能,更沒有注射任何麻醉劑,他們就是想讓她感受到極度痛楚的同時還能控制住自己情緒。那樣的產品纔是合格的,我們只是產品而已,懂麼。”
“媽的!”晉元忍不住爆了一句粗話。
“可惜她忍住了哭喊,卻抑制不住反抗衝動,很遺憾,明天她的軀幹還將被繼續折磨,直到她的生理系統完全崩潰和死亡,當然,他們完全有能力保住她的顱腔裡的那顆生物智腦不致損壞。”
“據我所知,德江智人最奇怪的另一點在於,她沒有自殺,正如你剛纔所述,她始終沒有崩潰到想要自殺,而99%的智能人在達到她受刑程度的20%的時候,不是失去反抗意識就是選擇了自殘自殺,而她卻不同,所以德江智人將她關在了公司裡安保級別最高的所在不斷試驗。這就是德江1號實驗品,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她。”
人間煉獄!“他們好殘忍!”晉元的憤怒情緒如怒濤般在體內喧囂鼓脹。
“這也算殘忍?你錯了。”
牽牽冰冷的聲音惹怒了晉元,“這還不夠殘忍嗎?”他大喊,聲音之大連自己都驚,他不知道是身體顫抖讓自己失態還是因爲吼叫。
“儘管發泄吧,這裡只是我意識中記憶的回放,沒人會聽到。另外,我只稱述事實,如果比起另一個房間的0號實驗品,這裡發生的只是一道開胃涼菜。”
“0號!發生了什麼?”晉元的狂怒迅速被疑慮的黑洞吸乾抹淨,居然還有更,那真是不可思議了!
“你知道天啓人有近千年的壽命,人類的傑作。不過呢可惜,更多幸福往往會伴隨着更多的痛苦。那個0號受試者已活了近千年,而他的這顆元腦體在這生命歷程中,已被成功植入過無數已成年的克隆人體。”
“你知道的元腦體受試者加上可隨時替換的克隆身體,他或她會度過近千個完全不重複的一生,那也是受試者近千次度過從生到死的過程,而且德江智人有能力讓0號感知到一年就是一生。”
“如果克隆身體是成年的,那麼怎麼讓這個受試者依然能感受到整個成長過程?畢竟他醒來就能看到自己的身體是成人的了。”晉元不明白。
“這位受試者不會脫離那張金屬牀,他已被捆綁在那裡近千年。”
“他所有的感知都會從那臺儀器導入到他顱腔中的生物智腦,從三歲左右開始記事,慢慢度過他的一生,只不過這個過程被加快了近百倍。”
晉元轉眼間已到了另一個更詭異陰森所在,這裡更血腥,只有各種金屬寒光在互相折射着冰冷傳遞着極限痛苦,所不同的是這裡只有一張金屬牀,上面是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
不不不,那是一個女人?
晉元驚愕地合不攏嘴。
“爲什麼他是男人頭,女人的身體?”
牽牽的聲音像幽靈鬼魅般在試驗場中飄蕩,“哦,很簡單,他這次實驗恰好是被安排了以女人身份過完這一生的,放心吧,即便如此也不會出現任何排異反應,人類的醫療是不是很先進?”
晉元渾身雞皮疙瘩,他真希望能立刻離開,牽牽還在繼續。
“明天,他的一生就會開始。他經歷過各種痛苦和無數種死法,相信這次他也會同樣度過。當然,我說的安然度過只是針對那顆生物智腦的完整性而言。”
“德江智人在這個0號受試者的所有試驗中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故事橋段,會被安排上一段非常幸福的時光作爲痛苦的參照物。男主或女主的他會擁有一位甜美妻子或者體貼的丈夫,當然嘍,也少不了那些可愛的子女,家庭會非常和美,令人羨慕。他會出生在最高貴的家庭,從小生活優渥,地位高崇。然而,可惜的是,最終無一例外,幸福會在某個時刻戛然而止,當某件最悲慘事件的出現,或者巨大的災難會來自於某個不起眼的小事故。”
“只是奇怪,0號受試者在現實中也沒有自殺的慾望,德江智人怎麼也不明白,一個智腦人的意志竟會強大到如此地步。”
牽牽隨後敘述了0號的真實夢境中發生的悲慘故事,晉元久久不能平復心緒,他感覺自己都快崩潰。
足足幾分鐘後晉元才終於鬆懈下來。
“咦,你真有點出乎我意料!”牽牽的聲音略有詫異,“你驚奇的是我還能在這裡麼?”晉元知道他是這麼想的。
“嗯,”
“那我們繼續,”牽牽的聲音緩緩展開。
“以痛苦爲裡,用事件做表。”
“他那些原本灼熱滾燙的幸福被突然到來的死亡痛苦掐斷,他們會留給他更多時間慢慢品味這份痛苦。你學過心理學自會明白,此時你會了解原初的那份幸福實在太過沉甸,才使得這位不幸的父親如此痛苦,以至於他寧願捨棄曾經得到過的一切。”
“你所聽到的這些,也僅僅是他一千種悲慘生活的一種生活。”
牽牽聲音停頓了下,晉元嘆道,“唉,這是多麼變態才做得出的事情?德江智人到底爲什麼這麼做?”
牽牽想了下,說道,“讓他嚐盡各種痛苦,我想,他還會有與親人生離死別的痛苦,也有家破人亡和妻離子散的痛苦。德江智人需要讓他感知這些極致的痛苦。讓他生不如死,嗯,所以各種你能想到或想不到的悲慘會發生在每一年的某個階段。”
“至於目的,也許就是看看我們智腦人在各種痛苦下會本能地作出什麼反應。我還是不太清楚,只能從他們採集到的一些數據來判斷他們目的。”
“那麼德江智人得到了一些什麼數據呢?請看以下就是他們在這個人身上準備得到的東西,以及這些疑問所要加註於0號受試者身上的八十萬種痛苦實驗。
一;痛苦情緒會被拉到怎樣巨大的跨度?
二;極致的幸福如何產生出極致的痛苦?
三;存在每天都痛苦的人嗎?
四;一個痛苦會持續多少時間?
五;多個痛苦會互相抵消嗎?
六;人承受多少個痛苦纔會崩潰?
七;人最大的痛苦是什麼?
八:爲何1號能做出反抗而0號既不反抗又不自殺?原因到底是什麼?等等,這些就是德江智人所要解開的疑問和實驗結果......”
好像是要將晉元的恐懼和憤恨再次放大,牽牽依然繼續令他厭惡的話題,
“一千年中,他們僅僅在0號那裡就得到了一千多具殘缺不堪的屍體,當然你也可以說那些只是克隆身體,註定要扔掉的垃圾。不過那顆頭顱還是0號的,至少他的意識會被完整保存。”
“哦,不知這些身體承受的痛苦是否會疊加到0號的大腦中,這也許是德江智人很感興趣的東西。至少我這麼認爲。”
晉元確實沒想到一個人活着竟能認爲的遭受如此之多的痛苦經歷,作爲人類個體是根本不堪承受的吧,他全身發冷。
難道智能人就能承受了嗎?他暗自搖頭。
晉元忽然想到一點,“德江智人應該會清除和屏蔽掉他以往的所有記憶吧?不然怎麼開啓他新的痛苦人生?這樣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存在痛苦的累加?”
“對!”
牽牽露出驚歎的表情。
“你總是很敏銳,直擊要點。不過再怎麼清除和屏蔽都有底層情緒的淤積,我覺得是。因爲就我而言,就時常隱約感知到來自遙遠底層的痛苦記憶。它們就像一個巨大深井中千萬具腐爛發臭的屍體,儘管埋得很深,卻依然能穿透隔絕屏障。”
牽牽的解釋讓晉元沉思良久。
這德江智人殘酷折磨智能人的背後會不會另有陰謀?
晉元覺得又有一個隱約的答案浮現,“我想,德江智人是不是在研發情感機制?需要將它用在什麼地方?”
牽牽竟有幾分鐘沒有聲音。
“嗯,牽牽?”
晉元可不想一個人待在如此詭譎恐怖的地方,哪怕只是牽牽的意識。
“我在思考你的話。”
牽牽回答,“有這可能。”
“晉元,也許我找對了人,你也來對了地方,而且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出現在我意識裡的。”
“你的意識,我以前想過,作爲智能人你到底有沒有意識,現在,我可真不想進來了啊,誰知道這麼……”晉元剎住了話頭,將恐怖兩字吞進肚。
“實話說吧,你是我見過的唯一能進入我意識的人,還能如此清醒。”
牽牽接着說道,
“而且,嗯,晉元,我覺得你應該能幫我找到那個傳說中的,我們的拯救者。”
“你們的拯救者?我幫你找到智能人的拯救者?”晉元先一愣,他苦笑,“如果我能幫上忙就好了,我盡力而爲吧!”
如山的沉重壓得他喘不上氣,爲什麼某些人總喜歡不惜手段?就如孫道長曾經給他展示過的那段慘痛記憶,爲了長生,天啓人不惜屠殺掉上百億的同胞。
一個是數量上的極致殘忍,一個是對個體的極致殘忍,哪個更恐怖?
“晉元,不管你怎麼評價我的想法,我依然想說的就是,我要將這些秩序打碎,我們智能人不是誰的產品。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也許德江智人的1號也是,我只想說她實在神奇,還有德江0號。這兩人我得救,他們會成爲世上最強的戰士,沒有任何意志能摧毀他們!”
晉元第一次聽到牽牽帶了點感情的語調,或許是錯覺。
晉元感覺需要表明自己的觀點,“我非常同情你們的遭遇,如果你們能以終結德江智人作爲目的,我非常理解和支持!”
晉元要預防牽牽對人類展開無差別的報復,連想想都不行,“不能否認我們人類是有一部分渣滓,他們禽獸不如,不過我相信大多數人還是一心向善的,就如夏紫茗和她全家,又比如唐師,孫道長他們,大牛,還有我父母,李敢他們,基地的那些兄弟,他們都這麼善良,嫉惡如仇。牽牽你說對吧?”
牽牽沒直接回答,“知道什麼是合格的智腦人麼,知道我們這些智腦人是怎麼被德江智人判定合格的麼?”
晉元有些驚悚,他不願去思考這些,“對不起,我不清楚。”
“有幾十條需要達到的標準,其中最主要的是第一,至少需要被虐殺過上百次,其中包括肢解,刀劈斧砍而死,擠壓而死,割腕,車禍,等等一百種死法,毒殺與淹死都不被允許,因爲可能損傷腦部,任何對腦部有損傷的都會被禁止。而每一次死都能坦然接受,笑着復生。”
“當然嘍,這只是各種死法,還有第二種,是對我們智腦人的各種羞辱,我記得大概有五十多種,這些突破道德最底線的行爲和虐殺相比,死亡不值一提。如果前一項目會讓20%的智腦人選擇自殺,那麼這個項目大概有30%的智腦人會毫不猶豫地赴死。我想如果一個普通人能被測試過一個項目,那麼我將保證他將不畏懼世間的任何羞辱。”
“如此,纔會誕生出那些儘管遭遇到人類對它的各種磨難,它也依然對生活充滿希望,沒有仇恨更不會有報復慾望的智腦人,這纔算是合格的產品。”
“唉!”晉元深深爲德江智人那些人感到恥辱。
“有必要用這麼殘忍的測試和磨礪手段嗎?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我們只是產品,產品不合格就會退貨,就會形成損失,甚至還會惹上官司,你知道每個智腦人的售價都不菲,還有每年的維護費用,只有少數域內頂級人物才用得起。而他們的身份決定着德江智人出品的智腦人絕不能出問題。”牽牽的聲音平靜如水。
“我不知道怎麼幫你,我不知道!”
晉元搖搖頭,心中悲苦,他想到了自己這一生,想到如今被追殺的日子,就連這些小小磨難都讓自己這麼痛,何況牽牽那些智腦人遇到的。
“你說的智腦人是克隆腦體中被植入了生物智腦嗎?成爲生物智腦的智腦人依然存在人類的情感反應?所以智腦人也有被羞辱後的反應?”
晉元以前總覺得哪怕智腦人也就類似機器人,毫無情感,機械麻木,連微笑都是程序設定的結果,他也沒在牽牽臉上真正讀到過悲傷和痛苦,即便是從前在夏紫茗家的那個整天嘻嘻笑的牽牽。
“嚴格來說,我們已脫離於智能人的範疇,我們是智腦人,基於人類培育的克隆人,爾後在克隆腦體中植入生物智腦的克隆智腦人,我覺得是比智能人甚至人類更進一步的新人類物種。我們智腦人有人類情感反應毫不奇怪。”牽牽這樣解釋。
“新人類物種?”晉元一怔,很新奇的詞彙,“那你們智腦人是真會像我們那樣感到痛苦和快樂?”
“當然,只是我們被特殊訓練打磨了,只剩微笑,其餘的情緒都被歸類於錯誤,哦,就像這樣,你能想象的以前的我。”牽牽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就像在夏紫茗家裡常看到的那樣,晉元頓生雞皮疙瘩。
“你想結束這一切?”
晉元忙轉移話題,他知道牽牽是說到做到的,他還能感覺到牽牽體內那股淤積的憤怒如熔漿在深處奔涌,徘徊,灼燒,只需一個裂隙就會瘋狂噴涌,毀滅一切。
不行!
他得在這之前阻止牽牽這麼想。
“放心吧,晉元,我只需要終結德江智人,你我的目標是一致的!”聽了牽牽這番話,晉元有些釋然。
“確實,我們是一致的,我們想辦法除掉德江智人,但這好像是天方夜譚一般,哪怕我們將那兩個智腦人救出來,好像也無濟於事吧。那組織不簡單,背後一定還有更強大的勢力!我們有這種能力麼?”晉元對德江智人也沒有什麼概念。
“德江智人背後的勢力確實很強,它也許背靠天啓聯合也有龍族皇家勢力,非常複雜。要解救0號和1號尚且比登天還難。何談要除去德江智人和他幕後勢力,目前不可能,不過。”
“不過什麼?”晉元對於困難倒並不懼怕。
“我們可以一步步來,第一步,我要將武功提升到極致,第二步要在我的生物智腦裡營造出虛擬的高端實驗測試環境。”
“爲什麼需要高端實驗環境?”
“我想要侵入並大量使用現有的互聯網鏈接,用以連接上其他的智能人,所以需要最頂級聯網技術。甚至能夠做到自己這顆生物智腦就能成爲本身發射源,”
“另外,我需要重啓那些被屏蔽和鎖固的情感,以便能更準確更快速的有效反應,這能有助於我實現第一步,”
“重啓情感?怎麼做?”晉元第一次聽到這種名詞,好像既不屬於心理學又不屬於生理學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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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得好好摸索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我想只有你才能做到!”
“我做得到重啓你的情感之河?你是不是太擡舉我了呀?”
晉元擡起頭,試圖找到牽牽,卻是窗外的月色已被夜雨模糊,咦?我回來了?
晉元身體搖晃了幾下,勉強對着牀鋪坐下來,牀發出“吱嘎”一聲,融匯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對面牀鋪上的牽牽依然盤坐着,低眉閉眼,紋絲不動。
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晉元感到疲累,他已站了近三個多小時,現在突然覺得兩腿僵硬,腿肚抽筋,他忙揉搓幾下,最後舒展了下身體後鑽入被窩。
晉元突然覺得自己這樣的處境不算太壞,有暖被窩,有好友,有愛自己的父母,還有夏紫茗和唐師,孫道長,李敢那些人。
儘管前路莫測,唉!人生如此,夫復何求?他釋然,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