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在泥濘的草叢中爬了多久,每到身軀堅持不住的那一刻,他總會對自己說“爬下去,爬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也就是這般執着,這般念想,面對沒有道路可言的草叢,竟生生被他爬出了一條血粼粼的道路。
身下地面上滿是鮮血留下的痕跡,半截子身軀陷在泥裡,都阻擋不了他前行的右手。他已經數不清自己多少次閉眼,多少次睜眼,多少次想睡去。前方坑坑窪窪草木叢生,他連滾帶爬的就這樣爬出了槌子嶺。
過了許久,天漸漸亮了,他朦朧的雙目看到前方有一條道,一條筆直、通往天堂的道路,那是官道!那是官道!他內心欣喜若狂,看到官道就意味着有人,有人自己便能得救。他從山坡上翻滾下去,弄得整個腦袋頭暈腦脹,胃口也不舒服。他忍不住地一頓嘔吐,把胃酸都吐了出來。這時,他的身軀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一個倒栽,連帶泥水、雜草、亂葉,掉到了身後的溝邊。還好他最後被兩根橫在陰溝上的樹木給擋住,穆平只感覺自己的腦袋與兩根樹木相撞,撞得頭昏,異常的疼痛,剎時便昏睡過去。
這是一個令人沮喪的清晨,昨日夜晚風急雨驟,雷鳴哄哄。官道上出現了一個個很大的積水潭,旁邊陰溝水災氾濫,已經來臨的白天在空中隱約透出的微明,還以爲它會照射出刺眼的美。卻沒想到,非但沒有出陽光,反而加劇陰鬱的氣氛。隨着昏暗的光色襯托着四周朦朦朧朧,在官道的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
空氣中瀰漫的白霧阻擋了馬蹄聲那處地方的異景,隨着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多,一支浩浩蕩蕩的馬隊顯於面前。觀其架勢,渾水四濺、有如長龍,迎面而來的一輛輛馬車,皆是四匹馬。普通人一般拉輜重的馬匹只有一匹,官人或者商賈爲兩匹,那些個權傾一方、富甲一地的貴人才可有四匹。大將軍、三公、親王都可擁六匹,自然當今皇上爲八匹。
九霄大陸八爲極,極限之意。九爲歸一,並非最大,八纔是最大。所以當今皇上乃人類世界的最高統治者,其身份也是八居多。
這支馬隊,每匹四乘馬車上面皆坐着三人,往後一望無際,浩浩蕩蕩的。觀其陣勢怕有數十乘馬車,人數也足足有上百人。
第二乘馬車與其它的馬車不一樣,它並不是來載輜重的,好似是一輛乘人的馬車。在駕馬那人的身後,是一馬箱,此刻正坐着兩人。左側那人是一女子,身穿淡紅色錦緞窄袖直領錦衣,逶迤拖地黃綠色漩渦紋綜裙,身披石青絨的灰鼠蟬翼紗。烏亮的長髮,腳上穿的是色寶相花紋雲頭錦鞋,整個人明豔端莊。看女子芳齡,估摸着在桃李年華。右側是一中年男子,身着一件栗色廣陵錦袍,腰間綁着一根深紫色祥雲紋大帶,一雙明亮的朗目,身形挺秀高頎,當真是風流倜儻瀟灑文雅。
右側的男子緩緩開口道:“香兒,前面便是豐登城。此次不管香兒用何辦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三公子再次跑掉。要是大哥真怪罪下來,叔父就算有九條命都不夠大哥塞牙縫啊。”
“香兒知曉啦,叔父!”
“家父有言在先,要是三弟不歸府,就打斷他的腿。”
中年男子聞言,臉色都變了,立馬搖手回道:“不行不行,三公子如此金貴,怎能打斷腿。”
“叔父,那可是家父說的,並不關香兒的事。香兒只是受命於家父,替家父處理煩惱而已。像三弟早年遊歷,少有歸府,近日婚澤即將來臨,他必須回去!”
“唉!”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表示很無奈。然後想了片刻,便又說:“那叔父就陪香兒一同前往,多帶幾個人,以免那臭小子又跑了。”
香兒姑娘隨即點點頭。他剛點,馬車一下急促的停頓下來,前方聽到“馭————”的聲音。中年男子撥開簾布問道:“何事停下來?”
這時,匆忙跑來一奴僕模樣的下人,對着中年男子彎腰便說:“掌櫃的,前方有一根枯木橫在官道上,擋住了去路,還...”
“混賬!你腦袋進水了?這點小事用得着稟報?還不趕緊去後面叫人搬開枯木!”
面對中年男子的突如其來的怒火,那下人連忙點頭哈腰的說:“是是是,小的這就去。”
那人退下後,中年男子轉臉望着香兒姑娘說:“香兒,叔父過去處理下,去去就回,耽擱不了多久。”
“嗯~”
聞言,中年男子下了馬車。一剛下馬車,泥濘的官道就讓他的廣陵錦袍染成一片一片的黃,他很氣憤的說道:“晦氣!!!”
“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開口間,“唦唦”,一串細碎的腳步聲引起他注意,他轉頭看到十幾個壯漢匆忙的趕來,跑到他前面三丈的位置停下。那裡果真如下人所說,橫着一根碩大的枯木。此刻十幾魁梧的壯漢一同御力,這才把枯木搬至官道一側。也就是在這時,原本那站在官道一側的那名下人,竟莫名的掉到了身後陰溝中,傳來噗通的落水聲。
衆人見狀,齊刷刷的望向中年男子等待命令。結果,中年男子更是憤怒的吼道:“看什麼看!趕緊去救人!!!”
“是!掌櫃的。”
“真是晦氣!”
中年男子隨口嚷嚷了一句,一張臉龐滿是愁雲,跟烏雲似得,好似下一秒暴雨就將至。
“不好了,不好了!”
這時,那原本掉下去的下人,慌了神的跑過來,奔跑的瞬間在地上打滾,還濺起泥水濺到中年男子的廣陵錦袍上。中年男子臉色大變,指着他怒道:“來人!給我拖下去!!”
下人連忙跪倒在地,抖抖索索的說:“掌櫃的,掌櫃的,那...那那那...那旁邊有具屍首!”
屍首?
難怪今日如此晦氣,感情都是因爲這具屍首啊,今日我便要瞧瞧是何人給我來晦氣!
“前方帶路!”
“是!”
在下人的帶領下,中年男子剛走到官道一側,就有幾名魁梧壯漢擡着一具披頭散髮的屍首上來,這具屍首不是別人,正是先前掉入陰溝中的穆平。衆人把他輕輕放在一側,然後中年男子便撥開他散落的長髮,撥開的那一瞬間中年男子被嚇得往後翻滾記下,周圍衆人也是紛紛退後幾步。那人滿臉的泥水,泥水中還參雜着一條條秘紋一般的鮮血,其中一名壯漢驚呼:“還有氣息!他還活着!”
另外又有一名壯漢急忙的說:“還等什麼,趕緊擡上去回豐登城醫治!”
就當他們準備擡走的那一刻,中年男子立馬吼道:“混賬,都給我放下!!!”
“掌櫃的、掌櫃的,他還活着。這可是一條人命,是一條命啊!”那下人哆嗦着說,聲音都含着一絲顫抖。
中年男子嘟着嘴,淡漠地大聲吼道:“放下,都給我放下!今日誰要是不放下,立馬給我滾出陸通幫!”
“掌櫃的...”
聞言滾出陸通幫,衆人臉色相繼一沉,眉宇間的凌厲緩慢散去。他們很不情願的把穆平放下,他們可以等,可穆平等不了。按照目前穆平的傷勢,頂多再熬幾個時辰,時辰一過,他必定死翹翹。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叔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過舉手間的事,何必置人於死地呢。”
這時,香兒姑娘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行至衆人面前。她一開口,衆人心中那平靜的寒水瞬間沸騰了,有救了、有救了,他們心中驚呼。
中年男子聞言,臉上的沉悶迅速斂去,隨即一副淡淡的笑容出現在她面前,他開口便道:“唉,叔父今日走了黴運,這小子卻走了八輩子修來的福份,罷了罷了,依香兒之見吧。”
香兒半蹲,露出性感的嘴脣回:“香兒謝過叔父,還望叔父拿點...”
香兒話音未落,中年男子就從腰間掏出一小袋金幣,觀其膨脹,估計在百枚左右。然後拿給香兒,香兒接過金幣之後,便對着那個下人吩咐道:“把這位公子擡到後面的馬車上,底下墊上布衾,儘量讓他身體平穩。然後你拿着這袋金幣,再找兩壯漢,到了城中尋得一醫館就醫。”
那下人連忙點頭,恭敬的回道:“是,大小姐。小的一定把此事辦好,小的替這位公子先謝過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香兒笑了,笑得很是香甜,她咧着小嘴,注視了下穆平,然後又看着下人問道:“你與他非親非故,爲何要如此懇求叔父救他?”
“大小姐您有所不知,自幼小人就是一孤兒,要不是那日掌櫃的路過小人村莊,小的估計早餓死了。每每看到乞丐,看到他,小人都會想到先前的自己,所以小人覺得救他反而在救自己,當今九州衣食無憂、豐衣富足,可又有幾個人能真正看到那慘象的一面,他們慘不忍睹,小人心有感觸。”
“想不到你一介下人,竟能懂如此多感慨,真是可惜了你。這樣吧,見你是個不可多得的老實人,今日本小姐就破例擢升你爲分號掌櫃,把廣陽郡城至山丹郡城一線交予你全權打理。”
“即然你一孤兒,那本小姐就賜姓氏“伯言”,叫陸伯言吧。”
陸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