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的手掌懸停於空中,秦莫圖無奈一笑,對於眼前醉氣熏天的漢子略感無語,然後伸手順勢搭在那漢子的肩膀上。
漢子提上褲子,轉身瞅了瞅秦莫圖,傻笑一聲,就欲伸手攬過後者的肩膀,被秦莫圖微不可查地閃避開,頓時攬了個空,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了個狗吃屎。
“哎,我說老王,幾天不見咋這般英俊瀟灑了?”
“兄弟怕是認錯人了,小弟是老王的徒弟。”
聽到秦莫圖的回答,那漢子湊上前仔細瞧了瞧,揉了揉眼睛後,這才發覺眼前之人並非養馬餵馬的老王頭兒,於是第一時間警惕起來,正了正身形,出聲問道:
“小兄弟瞧着面生得緊,不知拜在哪個堂主門下?”
此時的秦莫圖心中已有打算,並不想魯莽行事,自己一人孤身潛入飛馬寨,總要旁敲側擊出一些情報,若是單槍匹馬見一個殺一個,等到猴年馬月也不一定能殺到吳當桂那裡。
這時碰到一個醉漢,正好可以糊弄糊弄,於是他主動上前微微抱拳,說道:
“小弟是二當家前幾日子走馬巡視時帶回來的新手,沒什麼本事,就會些養馬看馬的軟貨,這不被派到老王這裡打打下手,拜了老王做師父,哥哥瞧着面生也正常。”
那漢子畢竟醉得不行,不假思索,爽朗大笑一聲,重新攬過秦莫圖的肩膀,拍着胸脯說道:
“老王那木訥玩意兒啥時候也知道收徒了,既然是自家兄弟,走走走,二當家今兒個娶媳婦,跟着哥哥出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秦莫圖見有機可乘,長舒一口氣,晃了晃手中酒葫蘆說道:
“師父他老人家在馬廄裡看馬,這酒葫蘆眼看見底,小弟本就想着去院子裡給師父討些好酒來吃,卻不想遇見哥哥這般爽快之人,但就怕師父他老人家怪罪下來,小弟這人生地不熟的,怕是要吃虧。”
“小兄弟放心,老王那王八蛋平日裡就喜歡悶聲喝酒,也不喜歡湊熱鬧,這會兒估計又在和那些牲畜說些悄悄話,無妨無妨,待咱們快活過後,你再回來送酒不遲,若老王怪罪,就說是我譚望說的!”
秦莫圖偷眼往馬廄方向看了眼,也不掙脫開那漢子的勾肩搭背,微笑說道:
“那小弟就先謝過譚大哥,小弟初來乍到,要不譚大哥給講講咱飛馬寨?”
譚望聽後再次大笑一聲,搖晃着身子說道:
“小兄弟這就問對人了,我譚望在飛馬寨待了許多年,若說哪個比老子更瞭解咱寨子,老子第一個跟他急!小兄弟剛來,估摸着也是頭一次混草莽,跟着那老王頭兒也學不着什麼正經玩意兒,不如以後跟着我,咱兄弟倆好酒好肉快活風流,咋樣?”
秦莫圖微微一笑,輕輕掙脫開譚望的懷抱,淡淡說道:
“難得譚大哥看得起小弟,雖然小弟也是個錚錚男兒,但畢竟二當家有令在先,小弟實不敢忤逆犯上啊!”
譚望聽後,四下瞧了瞧,注意到哨塔上的哨衛心思亦不在這裡,保險起見還是拉着秦莫圖向內院走去,邊走邊低聲說道:
“說出來也不怕小兄弟笑話,咱們飛馬寨盤踞蕩山多年,一直是大當家做主,可自從來了那吳當桂,有許多事情就變了味道。"
估計是真的喝大了,再加上平日裡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這譚望還真的敢在二當家帶回來的人面前吐露心聲。
"咱們這幫老兄弟平日裡灑脫慣了,雖然是幹些打家劫舍的強人買賣,可從不做傷天害理的齷齪勾當,這二當家身手了得,兄弟們都佩服,可下山搶人這等事情還是咱飛馬寨頭一次!”
“把小兄弟當自己人才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要是哪天小兄弟瞧着譚望不順眼,大可以將今日這一席話告訴二當家,畢竟小兄弟是二當家的人,但咱們那幫老兄弟早就對二當家心存不滿,你以爲飛馬寨能在琉璃郡裡紮根盤踞這麼多年是爲什麼,就因爲咱手裡有刀有馬?”
“我呸!這琉璃郡內的山寨少說也有兩手之數,咱飛馬寨才兩百來號人,人數上也就是中上游,能登頂琉璃郡綠林好漢的頭把交椅,除了大當家的英明操持,不被朝廷視作眼中釘纔是正理!”
秦莫圖看着身旁唾沫橫飛的譚望,好笑之餘,卻也有些感慨,看來強盜中也不乏性情中人,又心想若不是真的爛醉,恐怕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他譚望還沒那膽量說出口,果然酒後吐真言,更吐不敢言之言!
就那麼攙扶着譚望來到鑼鼓喧天的內院中,秦莫圖四顧看了看,只見四周掛滿大紅燈籠,有大紅綢緞飛檐纏繞,幾十張鋪就鮮紅綢布的桌子擺在寬敞的院子中,桌上酒肉琳琅,奇裝異服的綠林強盜們或吃酒叫彩,或踩凳划拳,好不熱鬧!
向前望去,只見正前方不遠處的臺階之上有一處四方臺,臺上更加裝潢顯貴,正中央坐着一位披裘掛玉的魁梧漢子,此時正手拄雙腿,眼含滿足地看着院子裡的弟兄們。
而在他的左下方坐着一位身穿鮮紅袍子的年輕俊彥,斜披錦繡,頭戴郎官帽,長了一張與草莽強盜及其不符的白淨面容,此時也正手舉銅尊,向那魁梧漢子敬酒。
還有幾個眼力勁兒很足的毛小子登上臺去扭腰獻藝,對大當家二當家一頓歌功頌德,惹得大當家陳雄哈哈大笑,一副很受用的樣子,而吳當桂就要穩重許多,臉上卻也是一副高興的樣子。
巡視了一圈,也不見那新娘子的身影,約莫是拜過天地先行去到洞房,秦莫圖猜到那臺子上的兩人定是飛馬寨的大當家二當家,在心中盤算過後,便悄聲向後推出幾步。
譚望搖晃着身子向身側看了眼,卻不見秦莫圖身影,然後轉身看到欲要脫離人羣的後者,只見他伸手拉住秦莫圖的衣袖大大咧咧地笑道:
“小兄弟,怕啥子,這裡有哥哥罩着,沒哪個敢欺負你,待喝過了二當家的謝堂酒,便跟着哥哥去鬧洞房!”
約莫是聽到身後的吵叫聲,距離譚望最近的一處桌旁,有兩人回首望了過來,瞧見譚望的身影,便提着酒罈子踉踉蹌蹌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大聲叫嚷道:
“你他孃的撒個尿撒到閻王殿去了啊!墨跡啥子,划拳輸得褲衩子都不剩,莫非要耍賴?”
在剛剛收下的小弟面前被人揭了老底,譚望面露尷尬,也不生氣,大聲罵道:
“去你孃的,老子何時耍過賴,輸了便是輸了,遲早贏回來!”
搖晃着走過來的那人看見秦莫圖,先是一愣,接着打了個酒嗝,向譚望出聲問道:
“這小子是哪個?怎瞧着這般面生,你的人?”
譚望伸手攬過秦莫圖的肩膀,哈哈大笑一聲,得意洋洋地說道:
“老子剛剛結識的兄弟,咋樣,是不是比二當家還要英俊瀟灑一些?”
“瞧着是俊,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喝酒!”
“去你孃的吧,你以爲都和你孫老鼠一個德行,就知道喝酒!”
那被喚作孫老鼠的漢子將手中酒罈遞向秦莫圖,努了努嘴,秦莫圖也不做作,接過來仰頭灌下一大口,喉嚨頓時如火燒,卻面色如常,依然風度翩翩,將酒罈子扔回給那人。
瞧見秦莫圖如此爽快,譚望滿眼讚賞,而那漢子接過酒罈子後,也衝着他豎了個大拇指。
“咋樣,我譚望的兄弟夠爽快吧?”
“爽快爽快,在下孫乾,‘哨兵堂’副堂主,小兄弟怎麼稱呼?”
譚望聽見孫乾如此問,再次尷尬起來,與人聊了許久,還沒問過人家的姓名,委實有些掛不住。
秦莫圖微微一笑,說道:“南飛鳳!”
“好名字,和小兄弟的面相一樣秀氣,來來來,過來這邊喝酒吃肉,咱飛馬寨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兄弟!”
說完後,孫乾拉着秦莫圖的胳膊走到桌旁,將後者摁在坐凳上,完全不管晾在一邊的譚望,然後倒滿一碗酒,遞到秦莫圖面前。
秦莫圖接過後,遙遙向愣在原地的譚望舉了舉,然後和孫乾碰了一下,一口飲下!
自小喝慣了江南道入口柔軟的小酒,這一趟江湖走到青州,喝了辛辣穿腸的燒刀子後,秦莫圖對這個江湖草莽氣息最濃的烈酒便欲罷不能。
譚望不知何時也來到桌旁坐下,拍着秦莫圖的肩膀給其一一介紹過桌上的兄弟,幾人漸漸熱絡起來,沒有絲毫排外的城府性子。
秦莫圖在心裡想着,這纔是真正的“江湖走酒,一醉方休”!
待一一敬過手中酒,秦莫圖很快便與幾人打成一片,先是往臺子上瞧了眼,然後輕描淡寫地問道:
“二當家這謝堂酒什麼時候喝?”
桌上幾人一同仰頭看向四方臺,待收回視線後,孫乾大咧咧地說道:
“不急,怎麼也得讓弟兄們喝個夠!”
“那哥幾個知道洞房在哪嗎?別一會兒鬧洞房的時候到處摸瞎!”
聽到秦莫圖如此問,譚望指着前者,拍着大腿對桌上幾人大笑道:
“哈哈,看把南兄弟猴兒急的,洞房在後院的‘牡丹閣’,那地方可是二當家的心頭肉,平時弟兄們可進不得!”
得到想要的答覆之後,秦莫圖微微一笑,也不着急,與桌上幾人閒聊了許久後,站起身來,端着手中酒碗向幾人說道:
“哥哥們,喝了這碗,老弟就得回去給師父送些酒肉回去,要不然師父他老人家會罵人的!”
聽到此語的孫乾幾人明顯一愣,譚望見狀只好解釋道:
“南兄弟是馬倌老王的徒弟,這會兒是出來給老王討酒吃的,難得南兄弟還記得這茬,就喜歡兄弟這般講義氣,來,先走一個!”
孫乾幾人頓時再次對秦莫圖刮目相看,叫囂着各自碰撞走酒。
喝了碗中酒,秦莫圖將酒葫蘆裝滿,然後拎起一隻羊腿,告罪一聲便向馬廄方向走去,心中卻在盤算着如何把新娘子給“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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