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空空蕩蕩的平民市場中。
白天時一片蕭條的市場,在夜晚時分更是猶如鬼街一般,只有生物存在的痕跡,但卻不見半個人影。
帝國是有着宵禁的規定的,這與城外的人族大軍沒什麼關係,作爲半文明-半野蠻的帝國,如果允許夜晚出行的話,城內的混亂程度將是難以想象的。
如果是人類村莊的話,在有食物的前提下,幾乎是不會出現“吃人”這一現象的。
但雪境魂獸不同,在成爲帝國人之前...甚至哪怕是成爲了帝國人之後,也有相當一部分的種族依舊無法褪去骨子裡的獸性。
在天性的驅使之下,帝國人會有獵殺、覓食等等行爲,也就更別提什麼打架鬥毆了。
在馭雪之界的幫助下,榮陶陶在市場街區一角,輕易的發現了地底藏匿的人形輪廓。
榮陶陶跺了跺腳,隨着兩次冰花炸裂的聲響,腳下的霜雪隱隱有些鬆動開來。
點點霜雪在地上悄然拼湊出了人形,而後,一道溫潤的女嗓傳來:“淘淘是怎麼打算的?”
榮陶陶忍不住微微挑眉,再次見到滿清晨,卻是沒想到,第一句話竟然關乎於自己。
正常情況下,不應該是“雪燃軍是怎麼打算的”麼?
“天問?”滿清晨輕聲詢問着,隨手一揚,點點霜雪瀰漫開來,落在了隱形的人影之上。
隨即,滿清晨的動作微微一僵,面色詫異:“榮陶陶?”
“又見面了,滿清晨。”榮陶陶終於開口,也印證了滿清晨的感知。
來者顯然出乎了滿清晨的意料,印象中,何天問就等同於隱蓮,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而當榮陶陶以隱形的姿態出現之時,滿清晨竟一時間無法接受。
“你......”她的話語有些遲疑,“你把何天問......”
“放心,他現在是我的警衛員。”榮陶陶輕聲道,“他活得很好,還在執行任務,也被大家接受了,並沒有出任何意外。”
滿清晨沉默了幾秒鐘,輕聲道:“天問把蓮花瓣主動讓給你了。”
“哦?”榮陶陶有些驚訝,“爲什麼這樣認爲?”
滿清晨笑着搖了搖頭,道:“我瞭解他,他是那種能爲了目標而捨棄一切的人。
萬幸,他遇到的是你,不用死亡就可以轉讓蓮花瓣,否則的話......”
榮陶陶:“什麼?”
滿清晨:“爲了目標,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榮陶陶:“那你呢?”
滿清晨伸出手掌,點點霜雪吹拂在榮陶陶的臉上,探查着他的面容:“我和我的夥伴在帝國上下出生入死,卻是爲了給雪燃軍鋪平道路,你覺得呢?”
這聽起來的確不可思議,然而這一切正在真實的上演着......
榮陶陶:“看來你跟何天問是一類人。”
滿清晨那清澈的眸子中帶着淡淡的笑意,輕聲道:“也許我比他私心更重一些。很開心再次見到你,榮陶陶。”
榮陶陶抹了抹臉上的霜雪,輕聲道:“龍北那夜,在我瀕死之際,你曾對我說,在我的身上,你看到了更好的自己。
何天問也跟我說,你把我當成了精神寄託。”
滿清晨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你完成了我無法完成的夢想,滿足了我對人生的部分奢望。所以,再見到你很高興,榮陶陶。”
榮陶陶:“想過擁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麼?在陽光下行走?”
“呵呵~”滿清晨突然笑了,“怎麼,也想讓我當你的警衛員?”
榮陶陶:“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我相信你的真誠,更信任何天問。
你從未背離過初衷,但其他幫衆卻搞臭了臥雪眠的名聲。連帶着,你也成爲了國際犯罪組織的頭目。”
滿清晨:“能在陽光下行走,這很重要麼?”
榮陶陶聳了聳肩膀:“起碼和你的名字很搭。”
滿清晨面色一僵,原本二人還在戲謔式的交流,但榮陶陶嘴裡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事實證明,你真的不該向任何人袒露心扉,否則的話,你會被旁人拿捏住。
滿清晨這個名字並非她的本名,而是她自己後改的。無論是名字,還是她的所作所爲,一切都是爲了印象中的一幅畫面。
確切的說,是畫面中那個喚她回家的人。
“淘淘。”
“嗯?”
“你知道,我很敬重你,我對你的好感也是你無法理解的。”滿清晨伸出手,拍了拍榮陶陶衣物上的霜雪、理了理他的衣領,“請不要破壞這一切。”
“嗯......”榮陶陶抿了抿嘴,詢問道,“你和你的同伴做到什麼程度了。”
滿清晨負手而立:“天問應該和你說過,我們隨時都可以爲你敞開帝國的大門。”
榮陶陶:“除此之外呢?”
滿清晨:“我們似乎找到了帝國蓮花的秘密。”
“嗯?”榮陶陶心中一驚,蓮花的秘密?
滿清晨:“你也和其他人一樣,認爲帝國蓮花是在庇護這一方區域。”
榮陶陶:“難道不是麼?”
滿清晨搖了搖頭:“恰恰相反,我們認爲帝國周邊、甚至是整個雪境旋渦的狂風暴雪,都是因爲帝國的蓮花而引發的。
看似風平浪靜的帝國,纔是一切風雪的源頭。”
如此驚人的話語,讓榮陶陶的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認知被顛覆,從來都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在此等重要的蓮花瓣上!
榮陶陶遲疑片刻,開口道:“你確定麼?”
“尚不確定,但有一些跡象。”滿清晨輕聲說着,“如果你眼光放的足夠遠,你就會發現帝國的周邊就是一個巨大的風雪旋渦。
這邊如此,徐太平那邊的帝國也是如此。
我們當然可以認爲,風雪吹送到帝國之時,會被蓮花阻擋,在帝國周邊構成風暴旋渦。
同樣,我們也可以認爲,這風暴旋渦就是由蓮花引發的,狂風暴雪不斷的向外擴散,繼而造成了整個星球獨特的氣候環境。”
榮陶陶:“這......”
滿清晨:“想要印證也很簡單,將帝國蓮花吸收了就可以了。”
榮陶陶眉頭緊皺:“吸收蓮花的話,帝國會被大暴雪瞬間吞沒。”
滿清晨:“三個帝國、三瓣蓮花,一起吸收。”
榮陶陶:!!!
好傢伙~這魄力!
榮陶陶急忙道:“如果你的推測是錯誤的呢?
三瓣蓮花一同消失之後,這顆星球的風雪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再無魂獸的棲息之所了呢?”
滿清晨擡起手,點點霜雪再次吹到了榮陶陶的臉上,她望着那被霜雪塗抹出來的眼睛:“我始終不相信霜雪是憑空出現的,再怎麼惡劣的天氣,總會有歇息的一天兩天。
但自從天空旋渦開放地球上空之後,這顆星球無時無刻不在颳風吹雪。在人類接觸它的6、70年來,這樣的風雪沒有一分一秒的停歇。
所以它一定有一個源頭,而蓮花就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源頭。”
榮陶陶抹了抹眼眶,也悄然現身。
藉着帝國蓮花的淡淡光芒,滿清晨目不轉睛的看着榮陶陶擦眼睛,卻是沒想到,榮陶陶突然放下了手掌,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了一起。
榮陶陶:“你剛跟我說,不要讓我破壞你對我的敬重。”
滿清晨微微挑眉,面露探尋之色。
榮陶陶:“你也不該破壞我對你的信任,在我的印象中,你是個真誠的人。”
滿清晨:“我沒有說謊。”
榮陶陶:“只是隱瞞了一些想法?”
滿清晨微微皺眉,靜靜的看着榮陶陶,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榮陶陶:“你並不在乎自己的推測是錯誤的,甚至很可能在期望着自己的推測錯誤。
我本以爲你只想滅了雪地龍一族,但你的行爲不是這樣表達的。
狂風暴雪,必然會進一步壓縮魂獸的生存空間。而沒有了三朵屹立不倒的蓮花瓣,我們不知道會引發怎樣的恐怖後續。
所以...你想毀了這裡,滿清晨,你想摧毀這個世界。”
滿清晨面色古怪,彷彿被打開新世界的大門一般,口中喃喃自語:“倒是個釜底抽薪的好方法。”
榮陶陶:???
滿清晨擡眼看着榮陶陶,面色稍顯怪異:“在我最美好的設想中,這顆星球會重見天日,風雪會漸漸散去。
我們可以在這個星球上自由活動,我也可以有針對性的去完成目標,窮盡一生、踏遍整顆星球。
但是你剛纔的想法,似乎更徹底一些?”
榮陶陶:“......”
滿清晨一雙眼眸微微亮起,那清澈的眸子,不像是在探討摧毀一顆星球,而像是一個充滿了求知慾的學者:“我們應該試試!”
榮陶陶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好傢伙~
魔鬼竟是我自己?
“無論如何,我們的確該試試。”滿清晨並沒有責怪榮陶陶對她的惡意揣測,而是開口道,“即便是吸收了蓮花瓣,又不是不能施展了。
哪怕風雪等級沒有降下來,你也可以拿着蓮花瓣,去徐女士頭頂旋渦處綻放花朵。
有了帝國的蓮花瓣,你就可以控制那個旋渦缺口!
讓那裡變成一個嶄新的、無風無雪的帝國,也不會再有任何魂獸被吹送到你的母親身旁。”
說着,滿清晨的一雙眼眸柔軟了下來,聲音也愈發的輕柔:“徐女士也不用時時刻刻沐浴在狂風暴雪中了。”
榮陶陶:!!!
此話...有理!
不管滿清晨對榮陶陶-徐風華這對兒母子有着怎樣的精神寄託,但是這個提議的效果卻是實打實的。
不僅僅是徐風華不需要被暴雪轟砸了,包括整個北方雪境,也不用日日夜夜提心吊膽了!
不會再有大量的魂獸被吹送出來,散落北方雪境各處。
將士們完全可以進入旋渦之中,在蓮花的庇護之下、圍繞着旋渦缺口修建城牆、建立全新的旋渦秩序!
在雪境旋渦無法被關閉的前提下,這纔是真正的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壯舉!
榮陶陶傻傻的看着滿清晨,心中稍稍有些尷尬:“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滿清晨無所謂的笑了笑:“不用這樣說,因爲聽到你的想法,我的確很心動。”
榮陶陶也是徹底無語了,這個女人真誠的有點過分了,裝都不裝的......
榮陶陶很難相信,這是臥雪眠的領袖,當然了,也許也只有這樣純粹的人,才能聚攏一批同樣純粹的人吧。
榮陶陶開口道:“說真的,你和你的夥伴真的可以跟雪燃軍正式合作,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滿清晨:“交易?”
榮陶陶:“是的,把世人印象中的臥雪眠罪犯位置提供給我們,再把你這部分夥伴中,那些罪犯交出來。”
滿清晨只是靜靜的看着榮陶陶,笑而不語。
榮陶陶:“那些臥雪眠罪犯已經背離了初衷,不是麼?你不願意清理門戶麼?”
滿清晨:“我們纔是真正的臥雪眠,一直在這裡完成我們最初的夢想,和那些所謂的臥雪眠早已分道揚鑣。
抱歉,我提供不了他們的位置,因爲我們早已割裂了。”
榮陶陶:“高凌式在你的手下。”
滿清晨:“何天問告訴你的?”
榮陶陶重複了一邊:“高凌式在你的手下。”
滿清晨低垂下了眼簾:“她的確傷害過一些人,但是......”
“好了,滿清晨。”榮陶陶開口打斷了滿清晨的話語,也不再讓她爲難了。
目前的頭等大事,是帝國,是龍族,是蓮花。
特殊時期,特殊方案。暫且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雪燃軍的任務最大!
榮陶陶開口道:“帝王·錦玉妖已經成爲了我的魂寵,在她的幫助下,我們會聯手控制帝國,儘可能的和平完成權力交接。
明天上午,錦玉妖會召開各族統領會議,我和我的士兵會控制整個帝國核心統治層。”
滿清晨睜大了一雙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榮陶陶。
榮陶陶繼續道:“對我們而言,最大的阻礙是主戰派的雪行僧、霜死士,以及支持霜死士的雪獄鬥士。在你們滲透的魂獸中,有這些族羣的將領麼?
可以在大統領死亡之後,能站出來振臂一呼、有影響力那種?”
滿清晨消化着這一驚人消息,好一會兒,纔開口道:“霜死士、雪獄鬥士都有,這些種族是城牆守衛軍的重要組成部分。”
“哦?”榮陶陶心中一喜,不免暗暗讚歎,“真的有?”
“城牆守備軍的總指揮是一名雪將燭,它治軍有方、麾下有形形色色的將士,對它忠心耿耿。”滿清晨輕聲道,“控制了雪將燭,就代表着控制了帝國一大軍隊勢力。”
榮陶陶:“你控制了雪將燭?”
滿清晨:“雪將燭是一位忠誠的將領,從始至終,它只聽命于軍師冰魂引。
而自從那兩隻冰魂引死後,雪將燭就失去了效忠的對象,再加上城外人族的強勢表現,這讓我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
最開始,我們只策反了一些底層士兵罷了。何天問的那一手刺殺,讓臥雪眠將整個城牆守備軍徹底盤了下來。
如果雪燃軍能掌控帝國,淘淘,記得給何天問記首功。”
榮陶陶:“看來你並不反對何天問的選擇。”
滿清晨:“是的,我會祝福他的。有你在,我也相信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榮陶陶拍了拍滿清晨的肩膀:“放心,一切如實彙報,包括你的功勞在內。”
滿清晨:“我不需要。”
榮陶陶:“那萬一呢?”
滿清晨笑了笑,沒再這個話題上繼續,而是開口道:“跟我走吧,去見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