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的杯子可以黏貼回原狀嗎?答案是可以。
打破的杯子可以黏貼回原狀而且和沒打破時完全一模一樣嗎?答案是不可以。
世界上有那麼多各式各樣的杯子,如果不是非這個杯子不可,那麼黏貼後留下的痕跡便會在眼中被無限放大,日復一日地醜陋、猙獰,直到無法忍受而被徹底拋棄。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也是如此吧,足夠深的愛可以修補曾經彼此傷害後留下的傷疤,但如果沒有那麼深的愛,傷疤便會永遠橫陳在兩顆心之間,稍微收到外力的一點點擠壓難免重新崩裂開來,然後經過再次修補,一次次地惡性循環,癒合的永遠只是表面的創口,根處的毒瘤根本無法得到徹底割除。
江文昊覺得自己和小偉的關係似乎就處在這樣一種狀態,表面上風平浪靜相敬如賓,實則都在小心翼翼觀察遷就對方,如此緊繃的相處模式連擁抱親吻都能變得索然無味,一切歸零,重新開始是種太過於美好和理想化的願望,事實上彼此的心結一直牢牢系在那兒,小偉不願碰,江文昊不敢碰,所以只能任其越結越死,這種日日宛如走在懸崖峭壁上的情感,時間久了難免會讓彼此覺得疲憊不堪。
很快,一年多的時間匆匆而過,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時,小偉生日那天,江文昊陪着他在外面吃過午飯路過影城時,小偉便拉着江文昊進去打算挑部片子看。
因爲趕上週末,影城裡人非常多,大部分都是親親密密的小情侶,小偉被這種環境感染,扭頭去看走在身側的男人,挺拔的個子俊朗的面容,一身休閒裝也遮掩不住的好身材,歲月與年齡可以爲一個男人減分更可以爲其加分,江文昊明顯屬於後者,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屬於成熟男人的獨特魅力豈是稚氣未脫的男生可以比擬的,望着一些女孩子偷偷瞄過來的目光,小偉揚着頭很驕傲地更向江文昊身邊靠了靠。
江文昊並沒有注意到周圍那些偷偷注視他的目光,也沒發覺小偉的小動作,一直有些無聊地掃視四周,目光,是在突然之間凝固的。
超大幅的宣傳海報三幅連掛在影城大廳最顯然的位置,海報正中的男孩兒一身戎裝,清秀的臉龐即使不染華彩也難掩耀眼光芒,黑名分明的雙眼綻放出讓人驚歎的凜然正氣,身後的所有人似乎都淪爲了他的配角,這是瑾瑜的謝幕之作,雖然因爲一些小波折導致現在才上映,但這些小波折經過中炎的一番處理反過來成爲影片未播先熱的一種手段,加上瑾瑜大批沒有因他息影而離去反而依然執着守護的粉絲熱捧,上映僅一個星期票房收入就相當可觀,瑾瑜第一次嘗試軍人角色就演得心應手,用謝幕之作完成了從偶像派到實力派的華麗轉身,得到了很多業內人士的交口稱讚,而他卻選擇在事業巔峰期即將到來時急流勇退,走得極其灑脫毫不拖泥帶水,無疑也是吸引大家買票觀影的一大原因。
小偉見江文昊近乎失神地盯着海報移不開視線,心裡頓時很不是滋味兒,走過去拉拉江文昊的手臂問道:“要看這部嗎?”
江文昊這才恍然想起還在身邊的戀人,有些抱歉地衝小偉笑了笑:“你想看嗎?”
江文昊帶着歉意的神情和語氣不但沒讓小偉覺得輕鬆反而心裡更加莫名地難受,便有些賭氣地說道:“當然不想看!”
“那你想看哪部,挑好了我去買票。”江文昊依舊好脾氣地問道。
“什麼都不想看了,白進來浪費時間還不如直接回家。”
陡然變得尷尬的氣氛讓江文昊開始覺得煩躁,對小偉近乎無理取鬧的態度也懶得繼續哄,乾脆地點頭道:“那好吧,回家。”
小偉本以爲江文昊好歹也要繼續哄上他兩句,沒想到得到的卻是這種不鹹不淡的態度,共同生活了這麼久小偉對江文昊的脾氣秉性也算是瞭解,他清楚地意識到男人雖然沒有生氣但心情絕對是很糟糕的,但自己心裡也很不舒服啊,而且今天還是自己生日呢,江文昊怎麼就不能遷就遷就他,想到這兒頓時覺得很是委屈,兩個人就這麼各自憋着悶氣離開了影城。
回到家後江文昊直接進了書房把門一關,小偉盯着那扇關閉的屋門暗暗氣悶,卻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進去煩江文昊,他不知道之前瑾瑜和江文昊鬧彆扭時會不會直接衝到男人面前興師問罪,即使真的會,小偉也很清楚那只是屬於瑾瑜一個人的權利而已,江文昊能容忍瑾瑜,卻絕不可能容忍他,雖然沒有人這樣告訴過他,但他很清楚,這就是事實。
直到太陽西斜,江文昊仍舊沒有從書房出來,小偉在客廳轉了幾個圈兒,想了想去廚房切了盤水果,端着到書房門口敲了敲門,卻沒有人應聲,小偉嘗試着推推門,發現房門並沒有從裡面鎖上,書房裡沒有開燈,拉着落地紗簾的外層,使屋內顯得有些昏暗,電腦開着,江文昊靠在轉移裡,一隻手斜託着下巴似乎是睡着了。
小偉輕手輕腳地走到窗前拉好窗簾然後回身打算把電腦關掉,電腦屏幕已經自動進入屏保狀態,小偉輕輕動了動鼠標,屏保消失,桌面上赫然顯露出正播到一半被暫停的電影文件,這部電影小偉很熟悉,因爲下午剛在電影城裡看過宣傳海報,影片定格處是瑾瑜淡然淺笑的青春面孔,彷彿陽春三月誘人微醺的清風拂面,這是一張很容易讓人心動的笑臉,但無關情愛,只因喚醒的是每個人內心深處已然遙遠卻最單純的一剎那怦然心動。
然而就是這樣一副畫面,卻深深刺痛了小偉的神經,電腦屏幕的亮光照在男孩兒臉上,在昏暗的房間內折射出幾分駭人的青光。
江文昊睡得並不沉,不過打了個盹兒也就醒了,睜開眼看到小偉正對着電腦發愣,男孩兒目光中逐漸凝聚的厭惡與陰鬱在亮光的襯托下根本無所遁形,江文昊坐起身一言不發地拿過被小偉握得發燙甚至帶着手心汗溼的鼠標關閉了電腦。
然後兩個人同時沉默着,房間裡的空氣漸漸變得沉重到讓人覺得呼吸不暢。
“文昊,你是不是一直都沒忘記過他,不,我其實應該問你是不是一直都沒打算忘記他?”小偉畢竟還是個孩子,和江文昊相持根本毫無勝算,先開口打破了這種幾乎可以一點點把他逼瘋的沉默。
“你沒必要這麼敏感的,我不過是看了部電影而已,你不用想得那麼複雜。”江文昊神情坦蕩語氣平靜地陳述着事實。
“你想看下午在影院裡爲什麼不說?爲什麼回來揹着我一個人躲在書房看?”顯然江文昊輕描淡寫地態度不但沒有化解小偉內心的不滿反而將這種不滿推向了另一個高度。
“我不是揹着你,因爲我想到你會爲這種事不高興,今天是你生日,我不想爲了一部電影惹得你不開心。”江文昊儘量心平氣和地繼續和小偉解釋,畢竟真爲了部電影鬧得雞飛狗跳實在不值當,所以他纔會在書房裡看,他不過是單純地想看看那個人而已,從他決定選擇小偉的那一刻,瑾瑜就必然變成永遠的回憶,而回憶是一個人自己的事情,是用來小心珍藏不需要其他人一起分享的,他不過放任自己沉溺在回憶中短短几個小時,每個人沿着那條屬於自己的生命軌跡一步步前行,沿途都難免會遺留些不能回頭拾遺只能單純想念的痕跡,他希望小偉可以明白這點,但看到小偉絲毫不見緩和的臉色,江文昊知道這孩子根本不明白。
“藉口。”小偉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神情間竟生出幾分不屑。
面對小偉如此極端的強硬態度,江文昊忽然失去了繼續談下去的慾望,這孩子一旦鑽起牛角尖兒就變得有些不可理喻,從自殺那次就可以看出端倪,他們是朝夕相處的戀人,本應該相互諒解彼此包容,然而他們之間表面上看似相處和諧,實則潛伏於表象之下的卻是劍拔弩張的對立,這世上唯有溫情可以讓彼此消融再慢慢交融,而步步緊逼只會讓雙方窒息,從而漸漸失去再靠近的勇氣和慾望。
江文昊目光中流露出的失望在小偉眼中無疑等同心虛,男孩兒完全忘記了凡事適可而止留一步的定律,仍舊不依不饒地往前進攻:“江文昊,我知道你當初選擇我根本不是因爲喜歡我,而是怕我再自殺,怕你和瑾瑜背上良心賬一輩子不得償還,所以你們分手了,他走了你的心也跟着走了,既然你這麼放不下,當初何必要假惺惺地留在我身邊,留這麼一副空殼子給我有什麼用!”
江文昊看着面前口不擇言的戀人,他不知道最初那個惹人疼惜的孩子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被徹底毀掉的,愛情本來應該使人變得美好感受快樂,而他們之間的感情除了彼此折磨、暗自猜疑、相互指責之外,到底還剩下多少美好,或者說已經根本毫無快樂可言,這樣的情感,對他們彼此來說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小偉,你說這些話除了讓你自己更加痛苦之外還能有什麼?我不想看到你變成這樣你明白嗎?”
“是你把我逼成這樣的!”
“你覺得我有必要用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做代價去逼你嗎?”江文昊實在不想再面對對面這個近乎歇斯底里的男孩兒,屋子裡壓抑的氣氛讓他一分鐘都不願再待下去,江文昊拿起桌上的車鑰匙走到小偉身邊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說,“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好好平靜平靜,想清楚一直逼你的到底是誰。”
江文昊走後,小偉整個人也宛如泄氣的皮球般軟了下去,他蹲在地上兩手互握住有些顫抖的手指用力深呼吸,心臟處重重地壓迫感讓他痛苦萬分,他知道自己有些不正常,越來越控制不住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危機念頭,他很清楚,和江文昊之間這種已經漸漸變味兒扭曲的相處讓他們彼此都感到了越來越難以抗衡的無力感。
以後到底要怎麼走下去,小偉忽然覺得完全看不到方向了。
作者有話要說:所謂強扭的瓜不甜,固執地禁錮不屬於自己的人或事,往往都會兩敗俱傷,早日看透早得解脫,我一直都不想將小偉寫成一個壞孩子,他無非是被太過執着的愛扭曲了理智,卻也恰恰是現實中很多人的影子,感情真的就是手中的流沙,握得越緊手就鉻得越疼,傷人傷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