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州與晉州交界處的一處山谷,名喚魚藏谷,至於這谷名從何而來,已經不可考。
山谷地勢狹長,首尾兩端開口卻寬廣,最寬處,足夠擺下兩軍車馬對陣,最窄處,卻只夠四輛馬車堪堪並行。
谷底遍佈大小不一的鵝卵石,由於常年商隊行走,已經清理出一條可以勉強行車的碎石路來,但是這條路也十分狹窄,且顛簸非常,人在車上是坐不住的,勢必要下車步行。
山谷兩側是數十丈的山壁嶙峋,其上遍佈險松青苔,雖然不甚茂密,但一眼望去,也是鬱鬱蔥蔥,生機盎然。
濛濛細雨中,這綠意殷翠的山色,就像是一副浸溼了的山水墨畫,令人見之忘憂,如果你忽略那山壁後偶爾傳來的刀劍錚鳴的話。
此刻,就在這陡峭的山壁後,靜立着一隊人馬,竹笠蓑衣,身材魁梧,悄無聲息地靜立在細雨中。
爲首的一位從頭到腳都裹在一件黑色的大氅中,隱在長袖中的手,握着一根馬鞭。馬鞭在那手中展開又蜷起,像一條吞吐不定的毒蛇,不知道是在對即將到來的獵物急不可耐,還是對無法預料的局面感到焦慮。
這時,後面傳來一陣響動,那人猛地回身,帽兜下露出一個尖削白皙的下巴,竟然是一個女子。
“左廷衛大人到了。”有蓑衣人小跑着前來通告。
那女子下巴繃緊,手中的馬鞭也縮進了袖中,直直地盯着雨霧中,漸漸出現的一隊人馬。
“沒想到大人親自來了。”女子的音色柔和,卻不知爲何總給人感覺那話音中帶着一股嘲意。
後來的那隊人。同樣穿着蓑衣,只不過樣式略有不同,看上去也輕便許多,爲首的那個身材頎長,此刻下了馬,隨意地摘了頭上的斗笠,露出一張眉目寧秀。溫潤如玉的臉來:“遲遲沒有消息。我便親自來看看。”
“看來邵大人,是信不過雪櫻。”女子輕輕一笑:“不過就算大人親自來了,此刻也只能和雪櫻一起幹等在這裡。”
左廷衛。地位與神教護法相當,只不過不管教務,而是負責統管外圍的教衆。
邵飛名義上是信明身所的禮儀教官,其真實身份卻是極隱秘的東烏神教的左廷衛。
雪櫻當初通過黎王子傑這條線。找到邵飛時,也是大吃一驚。沒想到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一介儒生,竟然是那神秘之極的東烏鐵血廷衛。
雖然這位左廷衛大人言語溫和,舉止文雅,雪櫻卻自始至終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是在那位古怪的金長老已經無緣無故失蹤的情況下,雪櫻更是加倍小心謹慎。
只是這一次事關讓她恨之入骨的邵非緋,雪櫻一想起這位廷衛大人還掛着邵非緋表哥的身份。就有些淡定不起來。
“進來之前,邵某繞路去谷口看了一眼。”邵飛的目光緩緩地從地面上堆積的滾木礌石。弓弩長箭等物上掃過,又落在不遠處的空地,一堆用油紙蓋着的木箱上。
“賑災的隊伍一直在原地休整,可查清楚是爲了什麼?”邵飛口中淡淡地問着,緩步走到了那堆木箱邊,隨意地揭開了一角油紙,下面的箱子木蓋沒有蓋嚴,露出裡面黑坨坨的霹靂彈來。
“聽說是邵非緋生了重病,需要休養。”雪櫻跟在邵飛身後,擡手將那油紙又拉嚴了些。
“生病?什麼病?”邵飛詫異地回身。
雪櫻露出厭惡的神色:“誰知道,說不定又是那賤丫頭勾引男人的手段。”
邵飛目注雪櫻,面色微冷:“不知道?雪櫻姑娘在這裡白白耽誤了三日的功夫,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查到?看來黎王子傑信中,那所謂通天曉地的大才,也不過如此。”
雪櫻掩在帽兜下的臉,氣得煞白。黎王子傑給邵飛的信中,說了什麼,她並不知道,當初與黎王子傑的相識也本就是偶然。
半年前,雪櫻也沒想到,自己在天都城的一條背街上,隨手幫了一個傻乎乎的富家公子,竟然就是北漠最得寵的小王子黎傑,而且是北漠王庭繼承人中,呼聲最高的一位。
不但如此,那黎傑似乎還對她一見傾心,不僅將自己的身份坦然告知,並且在得知她對邵非緋心存殺意後,無私給予全部的幫助,就連他手裡的隱秘暗線,也拿出來供她調配。
東烏教,這一一直遊離在世外,近年來才與北漠有所接觸的神秘大教,也被他拉出來討美人的歡心。
想來爲了讓這位左廷衛大人與雪櫻合作,黎王子傑沒少在信裡對雪櫻的聰慧誇大一番。
通天曉地的大才雖然有些言過其實,但是雪櫻好歹也是六王爺花了心血訓練出來的,平時也是自視甚高,此刻被邵飛這樣輕蔑地嘲笑,心中自然不服,雖然又氣又怒,但卻還記得黎王子傑臨行前的囑咐,讓她切莫得罪了東烏神教的人,於是只得忍氣吞聲地道:“邵大人說的是,雪櫻......疏忽了。”
這時,有人上前稟報,谷口那邊,有賑災的隊伍開始進谷了。
雪櫻大喜:“太好了,等了三天,總算是來了。”連忙急急地回身下令手下準備。
這一次黎王子傑給了她三百人的隊伍,都是北漠的好手,全都被她安排在這一側的山壁後,每隔數丈就有幾人一組的小隊,粗粗看去,也排滿了半條山谷。
只等一聲令下,先用滾木礌石擾亂車隊,阻止車隊的行進,再用火攻之法,燒了其最重要的糧草物資。然後萬箭齊下,趁亂絞殺。就算不能全殲,也要滅了邵非緋大半的力量。
雪櫻的打算很簡單直白,如果邵非緋能死在亂軍之中,固然最好,如果不能,沒有了物資,看她又拿什麼去應對災民。
緊緊地盯着車隊前來的方向,雪櫻隱在帽兜下的臉龐,浮起一絲猙獰的冷笑:“邵非緋,這只是開始,好戲還在後頭呢。”
在北漠的兵士各就各位,準備襲擊車隊的時候,邵飛微微擡手示意,他身後的那隊人也分出了數人上前幫忙。
雪櫻回頭看了一眼那明顯敷衍的人數,微微冷哼,既不阻止,也不言謝。
而邵飛自己則帶着剩餘的手下,選了一處視野開闊的高地,靜靜地看着雪櫻安排佈置。
他的身後,一個身材略矮,有些微微發福的中年人上前了一步,輕聲道:“這種天氣,火攻的效果,恐怕要減半了。”
邵飛微微點頭:“那邊選了這個時候進谷,看來也是有所防備。不過雪櫻佔了地勢之利,就算火攻不成,也會給車隊造成一定損失,最不濟也能拖慢車隊的行程。咱們現在爭的,不就是時間嗎?”
那矮胖的中年人嘆道:“只可惜,不能借此機會一舉滅了那邵非緋。”
邵飛的臉上浮起一絲淡笑:“以後有的是機會,又何必急在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