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已經過半,新月掛上了殿宇的飛檐。
廣明殿的庭院裡,一道道精美的膳食原封未動地撤了下去。
案几前,一個眉目精緻,體態窈窕的少女無意識地咬着銀箸發呆,一旁的侍女嘆息一聲,將那銀箸取了下來,少女才驚覺,惶惶然地道:“阿房,我還是想不起來怎麼侍寢,怎麼辦?”
阿房覺得又是黑線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安慰道:“杜御醫不是交代了嗎?主子只需要像往常一樣就好,無需擔心。”
“杜御醫,對了,他人呢?”楚非緋此刻想起那個總是臭着臉的杜御醫,忽然覺得要是他在她還能安心一點。
阿房微微搖頭:“主子,你怎麼連這也忘了,這是內宮,御醫過了申時就要回值班房的。”
“對哦,無召不準出院。”楚非緋想起了這條規矩,失望地道:“也不知道他讓我喝的那藥是做什麼用的,他真的說什麼都不用擔心?”
阿房重重地點點頭。
楚非緋神色微微一鬆,隨即又有些抱赧:“其實我也不是不想侍寢啦,身爲皇上的女人,讓皇上開心是我份內的事,只是,只是,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做啊,我以前侍寢過嗎?”
阿房眸光微閃,正低着頭尋思該怎麼回這個話。
楚非緋咬着指甲接着道:“爲什麼我覺得以前的記憶好模糊,我究竟是怎麼進宮的?又是怎麼當上皇妃的?爲什麼我的封號是六部尚宮,卻不是貴賢淑德中的一個呢?”
您那記憶都是皇帝灌輸進去的,能想得起細節纔怪,阿房心裡暗暗地道,伸手將主子的指甲解救出來,用帕子擦了:“主子別想了,杜御醫不是說了嗎?主子只要多休息,就會好起來的。”
這時,有宮人過來請示:“阿房姑娘,時辰差不多了,這宮門該落鎖了。”
阿房沉眉略想了一下道:“我估計皇上今天無論如何都會來的,你們在門口候着吧。”然後轉向楚非緋道:“主子,咱們自去更衣梳洗,準備就寢吧。”
楚非緋憂心忡忡地被阿房引去配殿梳洗。而廣明殿的宮人們,則大開宮門,在宮道上站成兩排,無聲地候駕。
宮裡的規矩,亥時一到,除了要迎駕的娘娘寢宮,各宮各殿都需要關門落鎖,熄滅火燭。
榮華殿內,
宮女們正來往穿梭地熄滅一盞盞燭火,只在自家娘娘的內室留了一盞照明。
內室裡,方雪晴一身淡色的袍衫,廣袖被繩子束起,冷着臉,素手一揚,奪地一聲,對面的雕花屏風上,便多了一柄飛鏢。
柳嬤嬤進來時,方雪晴正淡淡地將飛鏢收攏好,打算再來一輪。
“娘娘還是歇了吧,老奴看着廣明殿那邊燈火通明,看樣子皇上今兒個是不會過來了。”柳嬤嬤嘆道。
方雪晴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並不回答,只是退到牀邊,又開始擲起了飛鏢。
柳嬤嬤無聲地搖搖頭:“娘娘當初就不該任由皇帝將這個邵非緋帶回宮來,原本皇帝的心思都在娘娘身上,這下可好,這邵非緋回宮沒幾天,這賞賜都快將庫房撐破了。”
方雪晴淡淡地瞟了一眼柳嬤嬤,還是沒說話。
柳嬤嬤見自家娘娘都這個時候了,還這麼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不禁有些心急,上前抓住了方雪晴的手腕:“娘娘,您到底是個什麼打算,您倒是說說啊,老奴這裡急得都快火上房頂了,您怎麼還跟沒事人似的。”
方雪晴淡淡地掙開柳嬤嬤的手,繼續擲着自己的飛鏢:“急什麼?那丫頭身邊的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我只怕這皇帝是看得到,吃不到吧。”
“娘娘的意思是?”
“你且等着吧,今晚說不定有齣好戲可看呢。”方雪晴冰豔的臉上閃過一絲嘲諷。
承明殿,御書房
當四喜捧着一摞摺子,走進殿門時,迎接他的是硃砂飛濺的墨盒。
四喜不慌不忙地用袍袖掩了懷中的摺子,然後用肩頭接了那團紅通通的事物,腳步不停地行至御前,恭敬地道:“皇上,慶州三百里加急,荊州五百里加急,還有兵部曹尚書,刑部許尚書,還在殿外等着皇上的示下。”
“叫他們滾!”御座上的皇帝揉着額頭,一臉陰沉地道。
四喜垂着眸應了聲是,就要轉身,卻聽御案後的皇帝低低冷笑:“以爲這樣就能攔住朕了?笑話!”
“傳朕口諭,擺駕廣明殿,今晚誰來了朕也不見,將這什麼八百里加急都給朕扔出去!”四喜躬身稱是,看了看懷裡那標着鮮紅的加急字樣的摺子,轉身將之放在了一旁的書架上。
廣明殿裡,
楚非緋在浴桶裡昏昏欲睡:“今天這藥好像挺管用的,我好睏啊,只是皇帝還沒來呢。”
阿房微笑着一邊替主子用水淋着秀髮,一邊輕聲道:“主子乏了就歇會,一會皇帝來了,奴婢再喚主子。”
“那多不好......”浴桶中的少女嘟囔了一聲,終還是抗不過藥力,墜入了夢鄉。
阿房彎身輕輕喚道:“主子?主子?”
少女趴在浴桶邊的臺子上,睡得好香。
幾個宮女無聲地自暗處走出,阿房微微示意,幾人合力將少女扶出了浴桶,換了睡衣,扶到了牀上,又將長長的秀髮用布巾裹了吸水。
做完了這些,幾名宮女用眼神請示阿房,阿房微微點頭:“都去宮門候駕吧。”自己則守在牀前,繼續擦乾主子的頭髮。
月夜中,一排燈籠沿着沿着宮道,向廣明殿而來。
早有小太監小跑着上來通告,廣明殿內的宮道上,烏壓壓地跪了一片。
四喜當先跨入殿門,略一掃視,拖長了聲音高聲道:“聖駕到,六部尚宮邵非緋,接駕~”
聽到了聲音的阿房連忙快步走出了內殿,迎了上來,遠遠就跪倒接駕。
“廣明殿上下,跪接聖駕。”
一片跪接聖駕聲中,皇帝緩緩地邁入了殿門,一張俊雅的臉,此刻也是佈滿了疲憊,目光在跪了一地的宮人身上掃過,臉色一沉:“邵卿呢?怎麼沒來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