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還是六年?莫輕塵自己也記不清楚了,自從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起,時間和感覺對於他來說,都已經不再重要。
莫輕塵,在那個狗娃、二蛋等等粗俗稱呼盛行的小山村裡,這樣帶着濃濃書卷氣息的名字,顯得有一絲格格不入。而他那位醉心於附庸風雅的父親,也總是以書香世家自居,即使他那間四處漏風的茅屋裡,滿打滿算也只有一隻禿了毛的筆和幾本被蟲子蛀了無數小洞的舊書。
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莫輕塵的成長軌跡,仍然同村裡的同齡人們有着巨大的差別,當別的孩子上樹爬牆大呼小叫的時候,小小的莫輕塵已經從父親那裡學會了識字,幾乎從不做農活的他,從小就生得細皮嫩肉,當他長成一個大小夥子的時候,村裡懷春的小姑娘們總會找各種機會同他接近,膽子小的就偷偷納幾雙鞋墊給他,至於膽子大的,更是主動投懷送抱。
除此之外,幾個如狼似虎的小寡婦,有事沒事也愛往他的身邊湊。
在那個貧苦的小村子裡,俊逸瀟灑的莫輕塵同那些滿身臭汗的村民相比,簡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面對無數人的暗示或是明示,莫輕塵總是會冷冷拒絕,他天生就不喜歡同人交流,更何況,同城裡的張小姐相比,這些淳樸卻不知風雅爲何物的女子,根本就讓莫輕塵提不起半點的興趣。
同張小姐的相識,完全是一個意外,長大成人的莫輕塵繼承了父親的木匠手藝,在讀書之餘,也做了一些精巧的木偶玩具。一直以來,父子倆就是靠這些木偶來勉強度日。除此之外,莫輕塵也對醫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可惜的是村子太小,根本就沒有一個正式的醫生可以教他。無奈之下,他只好買書自學,做好一批木偶之後就運到城裡,賣錢之後再去買醫書。
那一日,莫輕塵一如既往的揹着裝滿木偶的箱子到城裡販賣,找了一個人流較多的角落,莫輕塵熟練的擺好攤子,他不像別的小販那樣叫賣,酒香不怕巷子深,他的手藝,在外域之中幾乎無人能及。
可不知爲什麼,以往半天時間就能賣光的木偶,那一日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卻還剩下大半,這讓莫輕塵不禁焦急起來。按照慣例,書店在太陽落山前就會關門,而距離買下心儀的那本醫書,莫輕塵還差五枚銅幣。
五枚銅幣,再賣三個木偶就能賺到,可眼看着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又怎麼會有人來買呢?
“喂,你的木偶怎麼賣?”,正在莫輕塵焦急之際,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
莫輕塵擡頭看去,卻是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不知何時蹲在了他的面前。小姑娘穿着一身綠裙,手裡正拿着一個木偶把玩着。
“五枚銅幣,這四個木偶都給你了!”,莫輕塵忐忑的說道,他知道,這可能是今天的最後一名顧客,爲了能湊夠五枚銅幣,他不惜白送一個木偶。
“我買那麼多幹什麼?一個就好了!”,綠裙少女嘿嘿一笑,轉動着木偶的胳膊,擺出了一個握手的姿勢。
莫輕塵聞言心中一涼,的確,四個木偶一模一樣,全買回去也沒什麼用。
可他卻必須要把四個木偶都賣給這個小姑娘,進城一次不容易,而他心儀的那本書也剛好缺貨,他好說歹說才以多付一枚銅幣的代價讓老闆將書給他留到今天晚上,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即使有錢了,也不一定能買到那本少見的醫書。
猶豫良久,莫輕塵只得放下面子,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推銷起自己的作品來,他的嘴本來十分笨拙,可這些木偶傾注了他無數的心血,一打開話匣子,頓時開始滔滔不絕起來,那綠裙少女也難得的很有耐心,靜靜的聽他一直說着。
“這裡的每一個木偶,都需要至少七天的時間才能做成,四個木偶五枚銅幣,很便宜了!”,莫輕塵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這一個下午,他幾乎說了以往一個月才能說完的話。
“既然你這麼珍惜它們,爲什麼還要賣它們?”,綠裙少女將手中木偶放回原處,好奇的問道。
莫輕塵頓時語塞,如果不是爲了生計,他又怎麼捨得賣掉自己的心血?
“你的木偶的確很好,你那麼在乎他們,我想,它們也肯定不願離開你吧?”,綠裙少女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蹦蹦跳跳的轉身走開。
莫輕塵嘆了口氣,無奈的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可拿起綠裙少年把玩過的那個木偶時,他頓時愣住了!
那個木偶的下面,壓着一枚閃亮的銀幣!
一枚銀幣!對於窮困潦倒的莫輕塵而言,足以稱得上是一筆鉅款了!
莫輕塵下意識的站起身來,四下張望着,可惜的是,那名綠裙少女,早已不見了蹤影。
忽然想到了什麼的莫輕塵背起包裹,瘋了一樣的衝向書店,總算在書店關門之前買回了那本珍貴的醫書。
除此之外,他還買了一些肉和酒,家裡的那口鐵鍋,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沾過葷腥了。
七天之後,本不該這麼快就再次進城的莫輕塵,卻是揹着自己最得意的一個木偶在城裡轉了整整一天。
惜字如金的他,這一天卻幾乎磨破了嘴皮子,終於打聽到了那名綠裙少女的來歷。
原來那名綠裙少女姓張,是城裡一家綢緞莊的二小姐,比起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這位張小姐卻是特立獨行,最喜歡的就是一個人到處閒逛,最愛做的就是同處於社會最底層的小人物交談,城裡許多人都受過她的恩惠,對她的品行讚不絕口,否則的話,莫輕塵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打聽到她。
問清了張府的位置,莫輕塵急匆匆的趕去,卻被管家擋在了門外,他倒也不惱,抱着裝着木偶的箱子就坐在了張府對面的一棵樹下。
當莫輕塵再一次聽到那銀鈴般的聲音時,他已經在那棵樹下等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