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就不應該在我房裡,以後你都不用在我房裡了,你看看無衣那神精樣兒,再看看你,滿面紅光,多好!”顧若影在客棧的大廳裡喝茶,無衣去拿剩下的定的東西。她看着無衣神采奕奕的樣子就和灼瑤開玩笑。
“主人!”灼瑤又鬧了個大紅臉。
“應我一件事。”顧若影突然來了個態度大轉變,她放下茶杯,鄭重地面向灼瑤說。
“主人……”灼瑤有些不知所措。
“應我!”顧若影重重地說道。
灼瑤只得點點頭。
“若是我和無衣一起出事,你要先救他,不要管我!”顧若影緊緊握住她的手。
“不可能!”灼瑤不知她爲何提起這事。
“我失去了殿下有多痛……我不想你也這樣……”顧若影有些淚目。
“那我就先救主人,然後陪他一起死。總之,主人不能死!”灼瑤堅定地回答。
顧若影還想說什麼,就見霆肅向她們走來,這才停止了這個話題。他的手中端着一隻碟,淺淺笑着。今日穿着一件琉璃色的襖,看起來比穿鼠灰顯得老成了一些。
“郡主。”霆肅簡單地行了禮。
“霆公子也住在這客棧裡?”顧若影問。
“是,鎮子小,也就這麼幾間客棧,如今大家都想去雪域捉紫狐,倒是住得滿滿的了。”霆肅笑着回答,一面用眼神詢問自己是否可以坐下。
顧若影略點了一下頭。他的身量不算高,只約比自己高一頭,若是自己梳了髻,恐看起來就差不多了。身材也不算結實,比起無衣還要瘦些。她看到霆肅坐下來,將手中的碟放在桌上,原是碟子裡是一盤炒過的松子,黃爽爽的,他又從懷裡拉出一根手帕,展開在桌上。
“那霆公子也是去捉狐?”顧若影親自倒了一杯茶給他。
“我不去,我是經雪域到西州的鏡流國去。”霆肅也不擡頭看她,只低頭看着手,他正專心地拿了個金制的小刀在那裡剝松子,剝出的松子肉就放在手帕中間。
“去西州啊……”顧若影輕輕若有所思道,昫王稱王以後,說已與燁王一統北州,下個目標,便是西州了。
“郡主可曾去過西州?”霆肅這時擡起頭看着顧若影問。
“不曾到過,只在書中讀到過西州三國,鏡流國、五荒國、莫椋國,國土面積雖大,卻大部分皆爲沙漠。”顧若影將茶放到脣邊,輕輕抿了一口,眼睛卻盯着又低迴對專心剝松子的霆肅,注意他表情、頸下脈搏的細微變化。她這時才注意到,他的膚色比燁國人和曜國人都要深些,原是西州人常吹風沙的緣故。
“您說的對,西州大部分地方都是一望無際的大漠,黃沙遍野,眼裡再無他色。再偉大的人,站在這大漠中,都只會覺得自己是一粒不起眼的沙。很多人都愛沙漠中的綠洲,而我,卻獨愛這大漠……”霆肅擡起頭,側頭望向客棧的大門外,就像門外便是大漠一樣,他此刻眼中有光。
“說得我都想去看看了,在大漠中騎馬飛奔,可是比林中要暢快些?”顧若影迴應他。
霆肅心中一動,與她雙目相接,眼中有些顧若影讀不懂的顏色。他沒有立即回答,心中已浮現出顧若影身着紫衣在大漠中縱馬飛馳的模樣。
“自然是不同的,至於是否暢快,那就得郡主去親自一試了。”霆肅笑了笑。
他手下的松子已剝出了一小堆,於是,他將帕子輕輕推到顧若影的面前。顧若影這才知道他是爲自己剝的。她輕輕捻了一顆放進嘴裡。
“你怎知我喜歡?”她嘴角笑着,心裡卻在細品,這人爲何知道她的喜好。嘴裡也在細細嘗,倒是沒有下毒。
“昨日看到路邊有人賣便去買,就只剩下了這點,還是老闆想自己留下給小孫子吃的,見我給得銀子多才賣給我了。他說我去得遲了些,有位戴面紗的姑娘甚是喜歡,將松子都買了去。”霆肅一五一十地回答,他看了一眼她,接着說,“昨日我便要去炒了這把松子,但見廚房窗下有一堆炒壞的,就知道您還沒有吃上。”
“昨日那廚娘不會炒,害得我一顆沒吃上,白瞎我一袋松子,還想着今日讓無衣再去尋點,沒想到就吃上了。”顧若影也笑了,多抓了兩顆放心地吃起來。
“郡主等等我。”霆肅起身離開,像是回了房間,不一會就回來了,手中拿了個布袋。只見他讓小二重新拿了套乾淨茶具,接着打開布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竹……葉……”顧若影聞出了其中一種。
“對,這是松竹茶,裡面有竹葉、松針、還有茶葉,吃松子需得拿這些泡水來喝,才於身體有益。”說着,他熟練地開始泡松竹茶,泡好後先倒了一杯給顧若影。
“味道很特別,我很喜歡。”顧若影試了試,果然有種特別的香味,但越特別她就越不敢飲,只輕品了一口。她現在知道,有時候藥用在她身上也會是毒,所以吃起來不是毒的東西有些也會引起她的注意。
“郡主喜歡便好。”霆肅接着低頭接着剝松子。
“莫不是這些都準備剝給我吃?”顧若影見自己面前的手帕上越積越多白花花的松子肉。
“最多就吃這些了,吃多了該吃不下飯了。剩下的我包起來,明日您再吃。”霆肅又剝了十來顆才停下手。
顧若影竟有些出神。她的眼前浮現出夏日裡昫王替她剝葡萄的情景。只要下雨,她就不高興,不高興昫王就會買葡萄給她吃,一個個拿手剝了皮再拿銀針挑了核,讓她一口一個地吃,這些事從不假手於人。一邊看她吃一邊說:“最多就吃這幾顆了,再吃又該吃不下飯了……”
想到這裡,顧若影再也忍不住狂飆的淚,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氣,這人不僅掀開她的傷口,而且還狠狠地翻出血肉。
“走開!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她從牙裡擠出這幾個字,接着如他們初見那晚一樣,一掌劈碎了眼前的桌子。松子仁,松子殼與桌子碎木頭散落一地。她起身直接飛上二樓,躲進了房間痛哭,留下一臉愕然的霆肅。
“你知道主人的身份嗎?”灼瑤冷冷問。
霆肅聽到灼瑤的話,纔回過神來,木然地點了一下頭。
“知道便好,離遠一些,否則我就殺了你。”灼瑤說完這一句,也從一樓直接飛身上了二樓,守在門前。
霆肅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擡頭望着顧若影的房間出神了好一會兒,接着他往櫃檯上扔了一把金子,便離開了客棧了。
他知道她的身份,這身份也太多了:燁國郡主,曜國太后,曜國武姬,兩國君王摯愛之人。
霆肅在反思自己做的這些事,難道是今日自己有些僭越?他確是忘記了她的身份,只一心想要給她剝松子吃。想着想着,不由得一身冷汗。他從來沒有爲一個女子做過這樣的事,可這樣的事,又如何能輪到他來做。
他心中有些疼痛,左手也有些疼痛。剛纔顧若影拍碎桌子時,桌上正燃着爐、燒着茶。爐子滾到了地上,而壺中滾燙的茶水濺了出來,他情急之下伸手替顧若影攔了一下。現下才覺得火燒樣的疼,拉起左手袖子才發現左手背和手腕處已起了一串水泡。
“公子!這是在哪裡傷了!”霆肅的侍從疾風在街面上遇到了霆肅,見他恍恍惚惚地連雪披都沒有穿站在雪中,忙迎了上來,一看,還受了傷,嚇得不輕,“快,回房間給您擦藥。”
“你去把客棧裡的東西搬出來,我們換一家客棧。”霆肅搖搖頭。
“可是……是。”疾風看到他似有什麼事,便領了他到街對面拐過側巷的另一家客棧。他記得昨日來問時,這一家有批客人進了雪域,便空了些房間出來,但是霆肅卻不願住,堅持要住在現在這個客棧,疾風加了銀子這才得了兩間房。沒想到,霆肅這會兒又要換客棧。
霆肅呆呆坐在房裡,任疾風幫他處理傷口,剛纔顧若影痛苦的神情還在他的眼前閃過,忘記不了。
“公子,我們可能還要在玉蕊多待兩日了。”疾風見他魂不守舍,便想說點別的事情轉移下他的注意力。
“爲何?”霆肅問道。
“昨日製厚雪衣那家店遭了劫,用於製衣的好皮子全被偷走了,雪衣本就賣完了他們正在趕製,這下便完不成了,需得多等幾日,店家從別處調些皮子來才行了。”疾風剛纔就是去拿厚雪衣的,他們雖只走雪域與曜國礫城的邊境,不會深入,但還是怕遇到大雪。
“也不急,就等等吧。”霆肅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家裡來信了,我去幫您取了回來。”疾風看他回過了神,便開始說重要的事情,說完從懷裡取出家書遞到霆肅的面前,見他讀完了,臉色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無衣回到客棧,見灼瑤站在顧若影門前,不知發生了何事,便上樓問。灼瑤只朝他輕輕搖搖頭。
無衣對灼瑤說:“恐怕還要在這裡多待兩日,雪衣店裡現在制不出衣來,要多等兩日纔有,有了厚雪衣才能進雪域。”
“多等兩日讓她平復下心情再進雪域也不遲。”灼瑤輕輕地答,她滿臉擔憂,好不容易覺得她好了,今日又破了防,這下又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了。無衣知道她擔心,只能握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