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蕭璀做了安排,找了個藉口去吏政司查事,讓月祝元作陪。月祝元很重視官吏的安排、升遷等事務,一直對蕭璀強調要知人善用。所以蕭璀一提,他便立即跟隨來查看。蕭璀、月祝元、吏正司林麓三人正在其中一間議事廳裡討論事情,旁邊的房間裡卻坐着小汜與白荼。兩人一言不發,小汜覺得手心都出汗了,他已很久沒有感覺到如此緊張。白荼得了月九幽的允諾,如今也已坦蕩。
她本想着做完這一單生意就隱退,帶着自己兩個年幼的雙胞女兒去個小鎮生活,再不理江湖事。可是沒想到,她連再見兩個女兒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三人談了一會兒,蕭璀便讓林麓去取文書。他自己仍與月祝元在議事廳內討論。
“還有一事,我想與王上說,”月祝元說。
“月相但說無妨。”蕭璀在月祝元面前十分恭謙。
“如今我年歲大了,已無法事事周全,您是時候得想想誰能替得上了……”月祝元已六旬,現在很多事都漸覺無力了。
“這燁國,我看沒有誰能替得了月相啊!”蕭璀搖了搖頭。
“我看林正司就很好。”月祝元說,林麓雖不是他門人,是從下屬官員中提拔上來的,但是爲人正直、頭腦清晰,人緣也非常好,學識與本事更不用說。
“您說的我明白了,我們再細細看些時日,待他再辦幾件大事給我看看了再決定。”蕭璀其實心裡與月祝元的想法是一樣的。只是,他沒有想到月祝元會今天提出來。難道是有所察覺?
小汜站在窗邊看到林麓出了議事廳,就朝白荼點點頭。白荼將耳湊到牆邊細細去聽。昨晚起這面牆被取掉了一塊磚,如今與議事廳只剩一紙地圖,裡面講話的聲音這邊聽得一清二楚。
兩人講了什麼白荼並沒有在意,她注意的是聲線、語速、咬字。白荼確認完,便退了一步。
小汜給了她一個詢問的眼神,而白荼則鄭重地點了點頭。兩人未說一句話,白荼站着不動,而小汜則仍站回窗邊,趁着巡邏隊經過房間時出了這間房,多人的腳步聲掩住了兩人的腳步聲,他們順利退出了吏政司。
“如何?”上了馬車,小汜迫不及待地問。
“她應我的可能成真?若是毀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她。”白荼知道再問也沒有什麼用,他人爲刀俎自己爲魚肉。
“看你這話說的,好像她能怕了你這一隻鬼樣的,她手上的血債幾萬、幾十萬條,不差你這一條。但是她說到做到。”小汜笑了。
“石嶷呢?”白荼問。
“昨日已經死了,若是你想,到時將你們兩人埋在一起。”小汜淡淡地答。
“不必了。”白荼也淡淡笑了笑。
小汜將白荼送回了私牢,自己回了郡主府,小汜已從白荼那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金主就是月祝元。
小汜立即往“紫苑”趕。
蕭璀與月祝元分開後也立即去了“紫苑”。月祝元看了蕭璀離去的方向是往王宮去了。“紫苑”被蕭璀藏得很好,月祝元一直都不知道,還以爲是月九幽自己的地方。
蕭璀比小汜先到,一進院門,就看到月九幽在花間立着,一身白衣。她正在剪花。剪下的花枝插了些在腰間,插得腰帶都要鬆開了,聽到有人進院,便將手中的一枝咬在齒間,邊整理着碎花枝。
蕭璀走到棧道上問:“長着不好嗎?爲何要剪?”
月九幽擡頭,口銜火紅花枝,在日光下美得如同一幅畫,讓蕭璀看愣了,直到月九幽將腰間的花遞給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月九幽將口中的花取下,和手中那些一起都扔在了棧道上。
“這些開敗了,我不喜歡破敗之象,還不如早些剪了。”月九幽冷冷答。
這美景、美人、冷聲,讓蕭璀覺得她熟悉又陌生。
蕭璀低下頭,這纔看到腳邊這些花有了敗意,他笑道:“那爲何不扔在根邊做肥?”
“若是在棧道上走,就看得到那一片髒亂,不喜歡。”月九幽又答。
蕭璀這纔想起她愛淨,所以不愛下雨天,也不喜泥地。
“那就讓下人去剪吧,踩了一腳泥,定又覺得難受……”他正說着,月九幽已經坐在棧道上開始脫鞋襪了。接着便光着腳站到了棧道上。
“想要清靜,下人都撤了。”月九幽老實地說。
“這凡事都自己動手,可不是要累壞了?”月九幽住進來後,蕭璀還是第一次來“紫苑”,剛纔還在想,怎麼連個看門的都沒有,而且大門也就是掩着,他便直接走了進來。
無衣、灼瑤兩人都不知去了哪裡,一個都沒有看到。
“‘月影小築’也沒有下人,”月九幽也不看蕭璀,接着說,“園子裡的殘花都是殿下親手剪的……”
這回,她正說着,就見蕭璀拾起棧道上的花剪,走進了花叢裡。月九幽吃了一驚,想要攔,就見他已走深了,便也不再去理,就坐在道邊看着他剪花。他很擅長,剛纔只看了下她剪下的花,就會尋敗得差不多程度的花來剪,也學她將花插在腰帶上,他的踏雲靴粘滿了泥,衣襬也是。
月九幽看着花間彎腰挽袖剪花的美男子,“呵呵”大聲笑着。那美男子也回頭朝她溫暖地笑。
小汜進院子裡,被花叢中的蕭璀嚇了一跳。蕭璀彎着腰低頭看花,小汜還以是無衣,結果一擡頭竟是他。
“王上,怎麼是你?!我的天!”小汜大聲叫道。
“姐,也是你厲害,還使喚上咱們燁國的王了!”小汜又衝月九幽大聲叫道。
“我哪裡能使喚他,他自己要去的。”月九幽又呵呵呵笑起來。
“王上,您上來吧!我這裡可沒有你可換的衣靴,一會這樣子回王宮,旁人不知該怎麼想了。”月九幽見小汜來,就對蕭璀說道。
“無妨,我今日就在你這裡。一會讓他們送身衣服來就是。我不看着你,你肯定扔下我一個人去‘聽喜樓’。”蕭璀對於她還是相當瞭解的。
蕭璀走了回來,學着月九幽的樣子,將殘花扔在棧道上,又坐在棧道上開始脫靴襪。天熱,他的頭上掛了密密的汗珠,月九幽從懷裡掏出個帕子遞過去,蕭璀沒有接,只將帶着樹汁髒污不堪的手舉起來給她看。月九幽只好替他擦。
“這都是剪花,怎麼你是能弄得泥裡打個了滾樣的?”月九幽見衣上都沾了泥,再看看自己白衣都未沾上。
“活幹少了,以後常來,就會好了。”小汜沒好氣地替蕭璀答道。
“那在我這裡,怕是茶都喝不上了,我平日都是喝涼水,懶得燒。”月九幽打趣道。
“我花都剪了,茶就燒不得?我燒給你喝,可好?”蕭璀大方道。
“你們就不要在那裡打情罵俏了,我都來了,難道不想知道結果?!”小汜看到兩人雖沒有說着情話,卻感覺滿棧道都淌着蜜,兩人還不自知。
兩人聽到小汜這樣說,就齊齊望向他。
“是他!”小汜也不等了,就直接說道。
兩人並沒有多驚奇,只是月九幽臉色黯淡下來,剛纔眼中的神采已然是沒有了。
忽然一陣急雨來襲,三個人忙跑回宅子去,蕭璀從月九幽身後攬緊她,用輕功將她帶到走廊下,然後兩人看着狼狽奔跑的小汜笑得很是開心。小汜氣心急敗壞地地使了自己那僅有的一點內力和輕功也到了廊下,雨越下越大。
小汜在廊下跟兩人細講了情況,便回了“聽喜樓”去安排別的事情。屋裡只剩下月九幽與蕭璀。
“無衣與灼瑤呢?”蕭璀問。
“去做點別的事情了。”月九幽站在廊下聽雨,雖不喜歡雨,可雨一下天氣就涼快多了。
“也是難得,居然放心你一人在家。”蕭璀沒有再細問。
他說到做到,真就去取了茶具、水爐出來,坐在廊下的茶桌上燒水煮茶喝。
兩人就一左一右坐着,喝茶吹風,很是愜意。
“如何?”蕭璀問。
“一般。”月九幽搖搖頭。
“就不能誇誇我?”
“好喝。”
“你也着實過分了。”
“午飯吃什麼,剛纔忘記讓小汜送些吃的來了。”月九幽想起這人要在這裡待到晚上,那飯要怎麼解決。
“廚子也遣走了?”
“嗯。”
“那我來做。”蕭璀想也沒有想便答道。
“什麼?”月九幽以爲自己聽錯了。
“那我來做!”蕭璀又重複一遍。
“王上會做飯?!”
“不會。”
“那你如何做?”
“我聰明,可以無師自通。”蕭璀倒是很有信心。
看看日頭,也真就去了廚房。月九幽怕他把廚房給燒了,也跟了過去。
“米在哪裡?”
月九幽搖頭。
“油在哪裡?”
月九幽扔搖頭。
“肉呢?”
月九幽還是搖頭。
“你向我詮釋了什麼叫‘一問三不知’,我多謝你。”蕭璀一本正經地說道。
月九幽就哈哈大笑。
小汜是什麼人,哪裡會不知道他們沒有飯吃,早就讓雀兒親手做好了飯菜,給他們送過來。一進院,看廚房飄出了炊煙,還以爲是月九幽在做飯,就跑過去一看,煮飯那人居然是蕭璀!他勉勉強強居然做出了個三菜一湯,飯也煮熟了。
小汜悄悄退了出來,將門口的飯菜原封不動地提了回去。
月九幽與蕭璀又將飯菜都端到了廊下去吃,雨仍下着,太陽也看不到了,果然是涼爽舒適。兩人頭湊着頭吃飯喝湯。月九幽看着眼前這位王,已沒有了王的樣子。發冠也歪了,兩手袖子挽得老高,小臂上沾着炭黑,華服胸前也沾了油污,光着腳,衣襬上掛着幹掉的泥。
這恐怕是蕭璀一生中最狼狽的樣子,也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樣子。
“他給你做過飯嗎?”蕭璀大口喝着湯,含糊不清地問。
“那倒是沒有。”月九幽忍着笑答。
“那我總算是勝他一籌了。”蕭璀滿意地將湯喝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