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先收到軍報,燁王戰船遇風暴失事,不見蹤影。
接着月冷河與“赤影”也都收到了信。月冷河匆匆趕回風府想要將消息告訴給月九幽。
走到她院子前,就看到一身白衣的月九幽正靜靜站在月下,她兩手握着“凝霜”,眼神空洞,隨侍的幾人都退得遠遠地。
忽然,“凝霜”落在地下,她的嘴角流出一股鮮紅的血。
“小幽!”月冷河叫道,月九幽伸出右手攔住他,不讓他靠近,左手捂着胸口,接着,一口血便吐在了新下的雪上,在白雪上落下一片異常絕美的圖案。
不知站了多久。
“屍身呢?”月九幽再出聲時,聲音冷若冰雪。
“沒有找到,所乘戰船……沉了……”月冷河答道。
“所乘可是殿下所造的那批?”月九幽又問。
“正是!此去,都是那批。”月冷河又答。
“好。”月九幽點頭。
“哥,接下來,我們有事情做了。你去辦你的,我去辦我的!”月九幽竟微微一笑。
“小幽,你沒事吧?”月冷河擔心道。
月九幽沒有回答,她輕輕擡起了下巴,已是不同的神情:“只要一日沒有看到他的屍身,我都不會認。”
月冷河點點,衝了出去。
確實,現在可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月九幽上了檐。
她靜靜地站在檐上,腮邊掛着冷淚。像十二歲起的那些年一樣,站在檐上望着蕭璀所在的方向,期盼着能看見他的身影。月藏進了雲裡,雪花又開始落了下來。寒風將雪吹進她單薄的衣衫裡。
灼瑤與無衣站在院子裡,卻不敢上去。心裡也焦急,怕她現在這樣的身體受不住打擊更受不住這寒氣。灼瑤的手中拿着她的雪披,握得緊緊的,不知如何是好。
“別急,再等等,再讓主人一個人待會兒平復下心情,一會再去送。沒事的,她還有那麼需要守護的人,她一定會沒事的。”無衣摟緊灼瑤,兩人靜靜地站在雪中,擡頭望着檐上的月九幽。
她的發、睫毛、肩頭都落了雪。
這時,一個黑色身影快速地經過灼瑤與無衣。還未待灼瑤有反應,他就奪過灼瑤手中的雪披,往月九幽那邊去了。
灼瑤一驚,緊張到無法叫出聲,她想上前,那人未回頭,只朝兩人扔出兩把短刀逼退他們。
無衣與灼瑤也向檐上去,就見那人已到月九幽身邊,但他未對月九幽出手,而是站在她身邊,先用手撫去她肩頭的雪,接着便將手中的雪披披在了她的身上。
月九幽側頭看向他。他的臉還是和以前一樣,下頜的剛毅線條月九幽覺得很好看。只是嘴角沒有了以前的戲謔之意,好像少了些什麼。望向她的眼神,也有些變化,好像多了些什麼。
還是那身黑色的夜行衣,身段也如常,她若不仰頭,眼光只能到肩頭。
“就知道是你了,這世上,有幾人跟我,我卻不察的。”月九幽輕笑一聲,將眼神收回來,對無衣與灼瑤輕擡了下下巴,無衣拉了灼瑤的手,將她帶了下去。
“嗯……”冷焰只應了一聲,他不想說話,不想讓月九幽聽到他的聲音。
冷焰與月九幽並排站在雪中,接着他又從懷裡拿出兩壺酒,塞了一壺給她。
酒是冷的。
月九幽接過酒,又望向他。
他以爲月九幽不信他,就將自己手中的酒喝了一口,換了她手中的那壺。
“我……今日……打不贏你……也沒有心情和你打……”月九幽喝了一口冷酒,只覺得暢快。她最不愛喝溫過的酒,覺得酒入口就是要冷冽、再以酒本身的熱力入喉,這才舒服。
“不打,”冷焰忍不住回了話,“以後,也不打。仇,報了,還打,什麼。”
月九幽聽到冷焰的聲音,怔了怔。她好奇地轉過身,面對他,一隻手握酒壺一隻手伸了手指去檢查他的頸部,並沒有看到傷口之類的地方。
“‘沉歡’,失了,聲音。”冷焰微笑道。
“我失了毒身,你失了聲音。”月九幽這才知道,還有人手握“沉歡”,還有人醫術與冥藥比肩。
“活着就,好。”冷焰答。
“嗯,活着就好。”月九幽看他的武功也並沒有損失,“死時,你可有什麼遺憾?現在又活了過來,可想去彌補?”
冷焰點頭。
“我沒有,我現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掙的,”月九幽想起蕭璀,“你若不殺我,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只想,護着你,沒有,別的。”冷焰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那你就跟在我身邊好了,不必躲躲閃閃的。”月九幽揚了揚眉。
“我,有用,對嗎?”冷焰問,他有些小小的興奮。
“對,我需要你。”月九幽笑了,她與冷焰,都像是左手與右手,有着與常人沒有的默契,也許是來自高手之間的特別情感,而不是兒女之情,至少,月九幽對於他是沒有兒女之情的。
冷焰點頭答應下來。
那日在路劍離靈前,月九幽便猜到了來人是冷焰。她腰帶裡“赤焰”的位置變了。但她仍是不敢相信,直到剛纔聽到他說“沉歡”。
“你說,我們聯手,能幹掉多少人?”月九幽這時眼中閃着光,說到要做的事,她沒有任何的擔憂。若蕭璀真就這麼死了,將由她,來守護燁國,任誰也不要想奪去。
冷焰也不答她,只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聲,像是咳嗽聲一樣。
“走吧。”月九幽道。
冷焰也隨着她跳下檐來。
“你不問我去哪?”月九幽見他不言語。
冷焰搖頭,去哪裡都不重要,哪怕是地獄都好。
當夜,月九幽領着齊光和冷焰離開落風城。爲了隱住身份,無衣和灼瑤沒有跟着月九幽去,無衣回了曜國,而灼瑤則懷揣着月九幽的金琉璃手鐲去了西州。
如今夜行的三人都是孤魂野鬼,無人識無人知,行動起來非常方便且迅速。齊光知道了蕭璀的事,和月九幽一樣冷靜,因爲蕭璀跟他說過,以後他要像月九幽的影子一樣,跟隨着她,替蕭璀守護她,既然人已不在,那他更應該好好遵守承諾。
無衣一刻不停地回到曜國,月九幽信都未寫,而是直接口述,如今情況不明怕信道被截。曜王雖沒有收到月九幽的信,但他已經知道燁王失事的事情,已經開始着手安排。燁國與曜國脣齒相依,若是燁國有異動,曜國也必將受到影響。
無衣將月九幽交代的事情一一說給路盈珏聽後,只聽他回了一句:“瑤姨父,辛苦您了。母親說的事情,全已辦好了。”
無衣有些驚訝,接着他就在暉郡王臉上看到了驕傲之色,不過更多的是欣慰之色。
“王上聖明,那就請您等太后的信。”無衣向兩人拜別,他擔心一人出行的灼瑤,這十來年都未曾分開過,所以他想去鏡流迎灼瑤。他出殿時,半煙領着晴兒在殿前等着。晴兒雖與母親不太親近,但是與父親還是很親近的。對於妻子和女兒,無衣更擔心的是情緒時常不夠穩定的妻子,而女兒被半煙照顧得很好,他也安心。
無衣抱了抱晴兒,對半煙道:“晴兒還是託您顧着了。”
“去吧,你和灼瑤自己小心些,顧着她也要顧着自己。”半煙重新將晴兒的小手握回手中,兩人看着無衣匆匆離去的背影。
灼瑤第一次到西州,過沙漠時還是吃了些苦,到鏡都後,先去了“赤影”的地方打聽情況。月九幽雖對鏡流王極有信心,讓她直接去找,但是灼瑤還是留了心眼,怕他當了王以後生變,就先到自己的地盤上想要打聽打聽看看。
一直在鏡流國隱着的“赤影”告訴灼瑤,鏡流王勤政愛民,爲人謙厚,深得民心,她這才決定進宮去。隨後,她扮成往宮裡送繡品的繡女,隨着“赤影”的人一起進了宮去。她找了個僻靜的殿藏了起來等待黑夜的到來。
御霆肅在大殿用了晚飯纔去妍妃宮裡。妍妃正在害喜,聞不得飯菜味。他剛進宮門,身後就跟了人,他與疾風已經感覺到,但是妍妃更快,她的長劍穿過二人,直朝那人刺來。
灼瑤手中握的是短刀,擋開一劍,對妍妃道:“是我。”
“灼瑤!”顧錦言忙收回劍,她也認出了灼瑤。
“慢了。”灼瑤等了一會,對顧錦言撇撇嘴。
“唉……還不是因爲有了累贅。”顧錦言嘆一口氣,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灼瑤“哦”了一聲。
“什麼……什麼累贅?!顧錦言,你給我再說一遍?!這可是將來的王子!公主!”站在一旁的御庭肅聽到這話,氣得都要吐血了,“還有,這誰?見了鏡流王也不拜?!疾風!”
“見了這位,便等於是見了主人。”顧錦言不緊不慢地答道。
聽到月九幽,御霆肅便沒了氣勢。只見灼瑤從懷裡拿出一個金琉璃手鐲來,正是鏡流王大禮前他送給月九幽的那隻。
“她……”御霆肅有些茫然。
“我來傳話,怕你不信,主人給了我這個說你能認出。”灼瑤答道,一邊又將鐲子放回懷裡。
“所以……主人沒死?!”顧錦言好像反應了過來。
灼瑤略一點頭。
顧錦言緊緊握住御霆肅的手,高興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燁王失蹤,燁國恐有變,主人命你整頓軍隊,等信。信到,沿雪域往落雪馳援,人不需要多,但勢要大。”灼瑤將月九幽交代的話一字不差說給御霆肅聽。
“啊……好。”御霆肅倒是聽明白了。
“錦言,還有你,主人要你同行,若他有異心,便殺了。”灼瑤又補充道,“但你……似有不便,主人不知你已有身孕,我另派人跟着他吧,你就不要去了。若他死了,你肚子這個也好是下個王。”
“是。我會替主人守好鏡流。”顧錦言冷着臉聽着令,完全不再像是個妃子。
“不是,兩位是在討論殺我的事嗎?能不能避着我點?我還有異心?要不你們現在直接把我殺了算了,好吧!鏡流給兩位做主去。”御霆肅和疾風在旁邊傻了眼,聽着兩人的對話越聽越不對勁。
“若您有異心,王上沒聽到前提嗎?”顧錦言一秒便切換成了妍妃,對着他笑道。
“信如何送?”御霆肅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奪鬿。”灼瑤留下這兩個字後,便不見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