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城的下山村安置房的屋頂上籠罩着一層薄霧,未到下午六點,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旁邊建築工地上的塔吊亮起了聚光燈,工人們沒日沒夜的輪班趕工,二期三期購物廣場都要在中秋之前完成結頂。
徐老三正在鍾平的302公寓裡商討着房子的出租事宜,不要談及經濟問題,老三書記是個特別熱心的人,但是一旦涉及到經濟利益老三可是門兒清的人。
“阿平哥,當初你違反計劃生育政策,我替你擋下來了,你搬家的時候我還過去幫忙了。你送孩子看病我剛好也幫忙了。我們是同村人又是少年夥伴,這些事情我從不拿出來說,這是我們之間的情誼,不能用金錢去衡量。但是房子的事情這可是一件大事,我上次讓你買個50平方你都不願意,現在名額都沒有了。你知道當時村裡幫你爭取一個名額多麼困難。”
徐老三說着,用手勾起毛線衣上的小細毛,這個季節晚上還是有點涼,老三書記在白襯衫外面套了一件藍色的毛線衣。他看着鍾平抽着雙喜香菸,都到菸屁股了,還夾在手指上舍不得丟。
“老三,你看我家現在這個情況,朝霞剛生完得福,坐月子得花錢,我呢,果園也沒了,現在都失業了,住在農村我還可以去地裡收點蔬菜,哎!城市裡的消費也太貴了,我自己種的土豆,在村裡八毛錢一斤還賣不完,很多都爛在地裡。沒想到城裡的菜市場土豆都要五塊一斤。哎!”
老三拿出帶來的租房合同,放在了飯桌上:“你先看看,這個價錢已經是最低價了,按照我們兩家的交情,我應該免收你的房租。但對其他人不公平,而且我的房子還有貸款,要用租房的錢還貸。另外,我那老幺打算高中送到國外去讀,要幾百萬集資費,不過總算有個名額。哎,到處都要花錢哪。”
“別,合同我又看不懂,你看那個保安的工作什麼時候給我安排起來?如果可以,直接從我工資裡面扣怎麼樣。”
“阿平哥,你那個拆遷款都花哪裡去了?誰家都能用拆遷款換個新房子。”
聽到拆遷款,老三丟掉菸屁股,瞬間從塑料凳子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菸灰:“那個你就不要跟我提了,你看吧,得福才一歲,這個錢就是留給他的,現在要是買了房子,錢花完了不說,還要欠下房貸。我堅決不用,要是不行,你就讓我回農村得了。”
房間裡傳出得福的哭聲,夾雜着朝霞的謾罵聲。“老三書記,你看吧,你現在都是土地局裡的大人物了,這麼點小事情對你來說沒什麼困難的,我家的兩孩子到現在也沒安排上學校,都這麼大的孩子了,總不能天天在小區院子裡跑吧!”
“萊萊,你去抱一下你弟弟,沒聽到弟弟哭嗎?你個死孩子,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就知道浪費糧食。”鍾平也不顧老三面子,就罵起萊弟了。
萊萊撅起嘴巴從房間裡出來。她姐姐答應過她,三個月後回來接她走的,但是不上學的話,在家裡的日子真的太難了。之前,沒有弟弟的時候,她爸爸還是很疼萊萊的,從沒有大聲跟她講過話,更不會在外面大聲訓斥過她。心裡挺難過的,但還是抱起弟弟唱媽媽小時候唱過的歌:“睡吧,睡吧······”只有弟弟睡覺了,她纔有功夫學習。
徐老三看着鍾平家的餐桌上,一盤土豆絲、一個酸菜湯還有一點豬耳朵涼拌放些鹹菜絲。那麼多孩子就這樣幾個菜:“阿平哥,不是我說你,孩子們都在長身體,你就不能花點錢稍微買點排骨,熬點排骨湯也行啊,還有嫂子還在坐月子不是?”
他說完,搖搖頭站起身來,雙手交叉在背後,也不等鍾平回答就走了出去。留下房租合同上的“租房協議”四個大字在昏黃燈光照耀下顯得格外醒目。
“愛弟,你明天有空回家嗎?爸爸這裡有一張合同,你回來幫我看一下。”鍾平在電話裡笑着對愛弟說道。
“哦,爸這兩天我陪着我導師去上海有點事情,要過兩天回來,晚點有時間會回家。”
“上海?那是不是二丫頭也在那邊啊,你叫她回家吧,到時候清明一起去祭拜奶奶還有你媽媽。”
“好的,我會跟她說的,先這樣吧,我掛了。”
愛弟掛掉電話後,鍾平走到房間裡,把得福抱在手裡盪鞦韆:“得福寶貝,姐姐要回來看你羅,姐姐會給你買禮物的,嘿喲,嘿喲。”那張稚嫩的小臉好像聽懂了鍾平說的話,剛剛還掛着鼻涕與眼淚的小臉,一下子就“咯吱咯吱”笑起來了。
“爸爸,我什麼時候可以去上學,你看樓下的軒軒剛放學回來了,他們還在小區裡跟同學們一起玩遊戲,我也想去上學,我要上六年級了,下半年就上初中了。”
“彆着急,爸爸明天會去民工子弟學校問問去,過個馬路就到了。”
幸福家園的馬路對面是一所民工子弟學校,江北區屬於剛開發建設的城市郊區,這裡聚集了比較多的外來務工人員,這些外來人員帶着子女們過來城市裡打工,就把孩子送到民工子弟學校。還有部分學生就是來自於下山村與海灣村的移民安置房的孩子們。
林海清活着的時候,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窮人的孩子要出息只有讀書一條路。”因此幾個孩子學習成績都還不錯,特別是大姐鍾愛弟。
第二天一早,鍾平就跑到馬路對面的民工子弟學校,但是校長說名額滿了不能進,就給鍾平一個教育局的電話號碼與地址,讓他自己找城北區教育局、市教育局表示學校的辦學資源就是這樣,真的沒辦法一下子安排兩個學生進來。建議他去私立小學問問,或許會有名額。
“私立學校,那得需要多少學費啊。現在不是提倡義務教育了嗎?我家的孩子就要去民工子弟學校,不要去私立。”“那你自己去找學校,找學校的校長要名額,我這邊沒辦法幫你,走走走。”鍾平話還沒說完,就被保安給轟出去了。
鍾平只好又去了民工子弟學校的校長室,校長剛好去食堂吃午飯了,辦公室裡的一位老師說道:“校長不在,你明天再來吧,現在學校開學都一個多星期了,哪裡還有名額哦!你想讓孩子讀書也太不上心了,哪有開學這麼長時間纔來報名呢?先回去吧!”
從學校裡出來,鍾平失魂落魄的走在馬路上,耳邊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汽車喇叭聲,一箇中年男人從駕駛室鑽出頭來:“急着去投胎啊?沒看到紅燈啊。想死找個沒有人的地。”罵完,嗖地一聲車子就消失在車流中。
鍾平擡頭一看,馬路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紅燈,電子儀器響着“現在是紅燈,請不要闖紅燈”。這個走也不對,退也不是。就站在車流中等綠燈亮起,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了車來車往的十字路口:“這馬路那麼寬,這城市這麼大,這麼多的高樓大廈,卻放不下孩子的課桌。”農村回不去了,可城市也不歡迎他們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