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孚尊主讚歎着赤煙的論述,繼續向下詳看下去。
治國應不區親疏,不論貴賤,一斷於法,法大於情。
治國亦如治軍,軍法至上,賞罰有依可循。夫我菀陵以戰功論賞,激勵將士,方能兵強而國安。
治軍之後再治民,民之治,應究其根本。因人之初始,便難脫利益侵擾,被好利之心糾纏。
夫商人之利倍道兼行,夜以繼日,千里而不覺遠,唯利在前也。
夫漁人之下海,海深萬仞,蒼濤激流,乘危而顧,唯利在水也。
故利之所在,雖火海刀山,無人不上,萬丈深淵,無人不入。
民之有好惡,故民可治焉。治民應趨其利,避其害,以法度之,以法量之。
無規矩不成方圓,無鐵律何談強國?
好一個無規矩不成方圓,無鐵律何談強國!
萬孚尊主通篇看完赤煙的論道,被她最後這一醒目的反問刺到了目光,一時間心中有些空漏。
此刻赤秦在萬孚尊主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是欣賞?是滿意?還是沒能觸及到尊主的內心?
不會啊!
赤秦見萬孚尊主將赤煙的捲紙擡手傳遞給縱靈師,淡然自若的開始翻看下一張捲紙,他心中有些不解。
在赤府家中,赤煙與他父女二人,明明就是依照萬孚尊主如今的治國之道來準備的。
或者說,赤秦是將萬孚尊主時常透露出來的一些政見全部告知赤煙,讓她依照如今尊主的治國之道,加以延伸,加以總結,絕對不會錯。
是了,絕對不會有任何差錯,赤秦在心中再一次篤定的想。
但此際,萬孚尊主爲何不露聲色?
……
這時仍述的心也隨着萬孚尊主翻到新的一張捲紙而被揪起來,因爲這張捲紙上標着五號。
五號,這是那明薩丫頭的了。萬孚心中想到。
且看她又是認同怎樣的治國之道吧。
隨着捲紙的徐徐展開,十餘行小字銀鉤便映入眼中。
這字體疏密勻停,娟秀英挺,剛柔並濟,流暢非常。
字若飛動,骨氣妙極。
明薩的銀鉤小字讓萬孚尊主心中一陣暢快,似一道道清泉流進喉嚨和心田,給人以美的享受。
再看她的言論,與大多數參賽者的性情和謀劃不同,明薩沒有一開始便亮出她的論斷,而是將那古琴的制琴之道娓娓道來。
所謂琴者,莫不過一個禁字。
禁者,唯愛琴之人方能體會。禁衣衫之玷污,禁體膚之污穢,禁心靈之趨邪…萬事齊備,皆有禁忌,方使用琴得純正,使琴聲歸於樸真。
上古制琴,琴長三尺六寸五分,象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琴體上圓下方,喻通天圓地方。琴身前寬後窄,寓意前尊後卑。
琴寬六寸,暗意通**。琴備五絃,是意五行金木水火土。
制琴之道與治國之道潛脈相通,琴之大弦意爲君,琴之小弦示爲民。
琴之五絃,每弦一音,是有五音。
另有嶺斷雲連之合弦音色,方能使樂曲不致單調,更富韻律。合弦一如君臣和睦,遙映相輝,世間太平和諧。
琴之音,分清濁緩急。
其濁音沉實堅韌而不懈怠,此爲君道也。其清音細膩明晰而不雜糅,此乃民道也。
治琴之道與治國之道不過如此。
所謂窮山惡水方出潑婦刁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治國之道應仁政當先,盡減戰亂,藏富於民,唯世間和睦,民富而國強。
……
萬孚尊主盯着明薩的百字論道,久久不能平靜。
明薩這丫頭雖然平時看起來多英武,缺少柔媚,但此刻她這深入淺出的仁政論道,竟是如此令人驚訝。
她的論道層層剖析,細緻入微,百字之間便詳述了琴、型、弦、音的無盡玄妙。
若是之前看過赤煙一等人的論治國道,他還能在心中暗暗叫好,但此刻他竟一個字也難說出來。
無論是以法治國還是馴獸之道,那些論斷與當今萬孚的治理菀陵之道都有着些許相似之處,那是因爲,萬孚自亂局之中倉促繼位,那個時候的菀陵外憂內患,若不用此等嚴苛之法,是不會在短時間內使菀陵強大起來的。
但是萬孚深知,這樣的治國之道,並不是他心中真正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世間的太平,民衆的安和,所以他希望,在他這一輩用戰爭用鮮血洗刷過之後,菀陵能迎來一個太平盛世。
少戰亂,多富民,就像明薩此卷所說,君民合弦,方爲太平盛世啊!
萬孚尊主遲遲未能從他心底的撼動之中走出來,看了這麼多份捲紙,他似乎就在等這一論道,哪怕這文字沒有如此優美,這文論沒有如此清晰,但只要有人說出了仁政治國,民富減戰之說,萬孚似乎便心安了。
等他終於緩過神來,他忙掩飾掉眼中的情緒,然後將這捲紙遞給了縱靈師。
仍述看着萬孚尊主的神情,覺得他似乎很滿意明薩的答案,不然也不會在她的這一份上耽擱如此之久。
……
……
萬孚尊主已經看過了所有三十二份捲紙,此刻他已定然坐在高座之上,等待着其餘的捲紙傳遞在其餘評判手中,他們仍在傳閱着,而萬孚也在心中思慮着。
此刻他站起身來,走向高臺的邊緣,走近可以更近距離看清那一排恭敬立於底層的青年才俊。
其實他心中早已有了裁斷,只不過他還是震動於那個論道而已。
萬孚尊主用目光掠過每一個神色或凝重或自信或期待的臉龐,最終在明薩的臉上多停留了片刻。在如此高度俯看過去,明薩的長相竟看不出與晴致有多相像。
但萬孚突然發覺,即使她與晴致沒有相似,他仍是想要這樣看着她,雖然放肆,但依舊不想收回這眼神,想要再多放肆一會。
她的英姿勃發,她的聰慧難掩,她的虛己謙和,她的堅毅果敢,似乎每一個特質都吸引着萬孚。
此刻臺下的明薩是那樣瑩澤明淨,冰清玉潔,那淡濘的品韻,讓萬孚再一次於心間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