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主易仁步履匆匆,引着明薩便走進自己的內室,來到清雅的帷幔琴房之中,一臉正式對她道:“現在我來撫琴,你便拿出當日的心緒來,盡力打亂我。”
“當時危急,我十指都磨破了,如今我恐怕做不到。”明薩不知他意欲何爲,恍然站着。
易仁眼中現出你說的極是的神情,他轉身,從架上取下一副假指:“初學撫琴,要帶護指。”
明薩將十個護指戴在手上,在易仁的極力要求下,不得已坐在琴後,微閉雙眼幻想緊急的情勢。
“聽說當天,你還帶了其餘幾個婦人,她們也彈奏了曲子?”易仁詳細問道。
明薩頷首。
“她們彈奏的是何曲調?你可記得?”
“該是魔族的樂曲吧,我記不得。”明薩搖頭。
“無妨,我且隨意彈來,你只想象危急形勢,你須破壞我對刺客的控制就好。”苑主易仁說着,已經拂開衣袍,坐在琴邊。
轉眼,一曲清麗小調便旖旎而出,明薩仍舊閉着雙眼,只把這曲調與當時的刺殺情景聯繫在一起。
雙手不自主地便拂上了琴絃,既然不通音律,索性不需睜眼看清琴絃。明薩只閉着眼睛,任憑自己的十指在琴絃之上兀自彈奏。
和着苑主易仁的音律,明薩受手下音節所控,越發彈奏的隨性起來。
在明薩閉着眼睛看不到的對面,苑主易仁眼中現出驚喜之色。瞬即,他手勢一環,在琴上劃了個飽滿的半圈,一串伶俐的小音油然而出。
這串脆音之後,易仁順勢更換了方纔彈奏的曲子,換了一首更爲激烈催促,蕩氣迴腸的曲調來。明薩耳朵一動,知道對面的樂律已換,方纔自己用來破壞的音節便不好用了。
手中撥動不停,一如腦中對策的思慮,在易仁轉換第二首樂曲之後片刻,明薩便摸索着也更換了自己指尖下的曲調。此時更爲鏗鏘,音節更加混雜,毫無節奏可言。
苑主易仁心中一震,眼中更是一怔,他沒想到這小姑娘居然能破解的如此之快。她手指下的音節越混亂,自己心中的震動越大,說明她的悟性越高。
再接下來,苑主易仁則是極大的欣賞躍上雙眼,他的眼中很少現出如此多的靈動之意。這是因爲他知道,這姑娘對音律的掌控,是屬於多麼罕有的天資。
虧得她不通音律,若是她極通音律,或許那日宴席上,她隨意撥動幾段琴絃,殿中衆人便非死即傷了。
如此絕佳的資質,來自於一個人間女子,這是福是禍?易仁在心中陷入糾結。心一糾結,彈奏的曲子便消減了意境。
明薩被這消散了的意境擾了腦中幻想,睜開眼睛,發現苑主易仁正在出神發怔。此刻他彈奏出的曲調,已經不再鏗鏘攝人,竟像是魂遊天外的催眠曲,軟綿柔和。
且不管琴瑤這姑娘是人類還是魔族,她跟隨着的是藍家少爺。藍家是法器宗的忠實後盾,而那藍少爺是國師派回來的,此間必有深意。
國師是祖訓的極力執行者,對祖訓的達成實現,他已經到了偏執的極端。
哪怕喪盡了他在乎之人的性命,哪怕衆叛親離,哪怕禍亂四起,他也似乎發狠了一般,要在他有生之年,不惜一切代價完成祖訓所囑。
那麼,自己是否應當發覺琴瑤的資質,並且…發揚它?
若是以後她有所成就,用此一招幫助藍風爲國師賣命,自己該當如何?
易仁的眼中現出霧氣,一時間無法明白自己的心意抉擇。
坐在對面的明薩,自然不知易仁在糾結何事。當然,所有人都不會知道。若是被他人知曉,這個聖京中最被國師信任的,他的侄兒,天擇苑苑主在心中卻是對他如此思慮,又該當如何驚愕?
當年爲了保住自己,爲了不動搖國師對自己的信任,反叛他的人們付出了慘重代價。也是在那個時候,自己欠了風靈一世的債,想來此生,是無法償還了。
這樣一想,苑主易仁心中決定,還是應當收斂一些。
雖然自己對這琴瑤頗爲投緣,也知道她對魔族音律有着難得的天資。但是,以防爲法器宗和國師再培養一個強大的幫手,還是讓它不了了之吧。
易仁手指下的琴絃漸漸恢復了平靜,明薩自然也不必再繼續攪亂他。空氣中房間裡迴盪的音律逐漸平息,頓時猶如雨後初晴,一片澄靜。
“叫我打亂你的節奏,所爲何事?”明薩見易仁靜默半天,也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便率先問道。
易仁知道自己要說謊,清了清嗓子道:“你想研習音律嗎?”
“這,是成爲天擇苑侍官必須要學的嗎?”明薩挑起眉毛詢問。
“不是,只是問你要不要學習。”易仁避開明薩的眼睛,不看她,生怕自己被她看出其實是另有目的。
明薩不耐煩地搖頭擺手:“既然不必要,那我便不必學了吧。”
說完還心中想着,早在四年前,西域的音癡大師規勸自己與他學琴,自己也是一味推辭。此刻來到魔族地界,哪還有閒心學音律,別開玩笑了。
易仁聽她有心拒絕,心中反倒一鬆,你不願學就好,我便不需其他掩飾了。
明薩有些不悅,本來說是要他謝謝自己幫忙,他卻突然興致一起,叫自己開始撫琴。本以爲他有何其他深意要對自己解釋,沒想到就想教自己學習音律?
隨你吧,或許魔族人覺得精通音律是很重要的事,不過說不定哪天我便要離開這裡,我纔沒那個心思去學,明薩想着。
那天,從天擇苑回府的路上,明薩還一路思索着撫琴之事。仔細回想當時苑主易仁的神態轉變,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若想教自己音律,問一句不就好了?何必還鄭重地讓自己幻想納府遇刺當天的情形,仿照當時的心情,用亂彈的節奏來打亂他的曲調,這一定有深意纔對。
可是,爲何他卻掩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