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過了數日,玄璣閣老闆娘都沒在自己的地盤上見過易仁。她曾叫木斐前去天擇苑,以借書的名義去瞧瞧那死老頭兒,卻得知他好端端地在苑中,沒有生病。
後來琴瑤那個丫頭,還替他送封信過來,可是那信已經到了兩三天,他人影還是不見一個!這個老頭子,難道死了不成!
老闆娘咬着牙,心中碎碎咒罵着。
她如今幾乎夜夜失眠,不論嚴寒酷暑,每晚都站在玄璣閣至高的塔頂,遙望魔宮。她總幻想着,魔宮中的至高處,她的兒子衡兒也因思念母親,每晚站在那裡與她遙遙相望。
丈夫的突然逝去,給她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她生性聰明絕頂,任性貪玩,沒有人能製得住他。但丈夫衛顯,也是她的四師兄,他雖然不多話,卻更加睿智,更爲博識,卻是能攝得住她的人。
在衛顯面前,她是個小女人,他是她的天,她的神明。
衛顯死後,她唯一的生存念頭,都在兒子衛衡身上。如今衡兒是高高在上的魔尊,還長年閉關不出。
老闆娘曾經在塔頂悲觀地想過,若是哪天被她得知,魔尊之所以閉關不出,對外隱蔽的原因,是他早已經少年夭折。那麼自己也就從隨他去了,去另一個世界,一家三口團圓。
本以爲這個人世間,除了衡兒再無人可以牽動自己的惦念,沒想到,竟然擔心起易仁那個老頭子的死活來。
老闆娘突然心生不忍,以前是否對他太狠了些?
想來這二十年的關懷和懺悔,還是在老闆娘的心中留下了痕跡。畢竟,所有人的心都是柔軟的,哪怕是被深深傷過的心。
想必今天的午覺也睡不安生了。老闆娘自己跟自己生着氣,從榻上直起身來。身邊的侍從見她一臉不悅,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屏風之後的這個巨大鬆軟的牀榻,是專供老闆娘休憩用的。因爲她長年晚上不睡,白天多半都是處於半睡半醒狀態。
有侍從過來討尋決策,她便傾神聽一聽,迷迷糊糊地答了,再繼續睡去。
坐起身來,雲鬢輕理,一雙媚力杏眼凌厲一瞟,便看向丟在屏風一旁書架上的那本《逸齋軼志》,還有丟在書邊的那封信。
易仁一連多天不來,這信中可是說了些其他事?老闆娘的目光,在那信箋上游來游去,放棄了,決定了,再猶豫起來。
再三猶豫,坐立難安。最終,老闆娘雙手向榻上一撐,厲聲對侍從們令道:“你們都下去。”
侍從們早就看出老闆娘的臉色不好,忙噤口屏息地退了下去。在門口遇到正要來尋老闆娘的近身侍官木斐,侍從們還對他使眼色,示意他先不要進去碰壁,老闆娘不知又在生什麼氣。
老闆娘見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她憤然冷哼幾聲,似乎是對自己的不屑,也是對易仁那老傢伙的憤懣。
燭光搖曳,似將燭光都照在那封信上。讓它看起來是那般耀眼誘人。
終於,老闆娘站起身來,快步走到那書架前,嗖地一下,將那信箋抓在手裡。再心虛地瞟了瞟四周無人,老闆娘走回屏風之後,將信箋打開來。
信箋清香,帶着天擇苑院中花樹香氣,慢慢拆開,裡面有着工整的字跡:
風靈雅鑑,只第一句,他喚了她的名字。這名字有多久沒人叫過了?她都忘了,原來除了老闆娘,自己還有個本名:風靈。
登高自卑,行遠自邇。每次見過你回來,我心間無不盤旋這字句。玄璣閣神秘,有曠世之美;玄璣閣塔頂俯視聖京繁華,卻都自你眼波流轉間淡然渺遠,變得極淡極淡……天擇苑萬千典籍,抵不過你傲然靈氣;魔宮中琳琅法寶,不敵你素手纖纖。我於你面前,無可搬弄,也只有一心以真,真心相待。
看完這封說的雲裡霧裡,有的沒的的信,老闆娘臉頰紅漲,似火燒一般滾燙。
這個死老頭!
怎學的這般沒正經起來!
這封情信被老闆娘緊緊攥在手中,生怕被他人發現。站在原地,只盼心中口中的咒罵,可以讓臉上的溫度快些消去。
……
明薩恢復了體力,來到天擇苑中,卻在苑主常去的地方都撲了空。
正當明薩有些詫異,若是他不在苑中,自己也在這裡閒來無事,還不如回府中養傷,免得又被仍述數落。
明薩一個回身,卻見苑主易仁的身影飄然出現在自己眼前。這轉身邁步,險些撞到他身上。
他的功夫竟到了如此境界。輕功無形,以氣操控。
明薩啊的一聲輕呼:“苑主,你去哪了?”
“你還知道來啊。”苑主易仁看明薩的眼神有些埋怨,看他神色憂慮,一定是明薩不在的兩天裡,他對去不去見老闆娘的事,十分糾結心煩。
明薩輕笑:“有事自然來不了,事情完結,我便來了。”
易仁見琴瑤的面色有失紅潤,知道她也不會無緣無故,扔下管了自己一半的事,搖搖頭,便進了房間。
一面走,一面回答明薩方纔的問題:“我去玄璣閣了。”易仁撇撇嘴執拗地道。
“你已經去了?”明薩吃驚過後,卻覺得他能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挺住兩天不去玄璣閣,或許已經是盡力了,這個回答並不奇怪。
易仁麻利地點頭,順勢他又不滿地撇嘴道:“我見她沒在塔頂,便又回來了。”
明薩脆笑出聲:“你不是說,老闆娘白天多半不在塔頂嗎?你這時候去塔頂尋她,當然見不到了。”
“你不說叫我去,我只是想找個藉口讓自己回來而已。”易仁一本正經地道。
明薩微微淡笑,心想,這個倔強的苑主還真是可愛。他覺得他此刻去,不經自己同意,或許便將之前的努力全部廢掉了。
他心中認定這個理,便想方設法叫自己死心。於是故意到找不到老闆娘的地方去找她,再悻悻然回來。
“這個時候,想必她已經看過你那封信了。”
明薩見他悶悶不樂,故意低頭沉思半晌,再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今晚,你可去塔頂找她。”
“真的?”易仁雙眼頓時充滿光亮,整張臉都年輕了幾歲。
明薩連連點頭,用肯定的眼神看他,自然可以。
易仁繞着自己的案桌來回走,轉了幾圈,他搓着手緊張地問:“那…我要跟她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