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就像是隨波而逝的浪花,一生都在浪潮中飄來蕩去,兩朵浪花重疊的一剎那,還來不及欣喜,便又頃刻間各居一方。
萬孚重新目視着這個變得成熟更富有魅力的燕州女子,心中似有雪花飄降。
在看到燕州郡主就是明薩的那一刻,萬孚不得不承認他的內心是喜悅的,是驚喜的,但似乎只短短一瞬,她便求得自己爲她除去後妃身份,從此便與他再無瓜葛。
而這,不正是他迴避和親郡主的初衷嗎?
此刻竟爲何如此蒼涼?
但說出的話再無法收回,當着縱靈師和桑釐的面前,尊主萬孚剛剛承諾了明薩,只要她說出心願,他必當應允。
“好,即日起便許你恢復自由身份,居於縱靈師住殿,侍女自然不必,且由縱靈師安排你的主事好了。”尊主萬孚盡力穩定着情緒,安然說到。
明薩聽到了這個答案,她早就料想這是萬孚尊主很希望得到的結果,便俯首謝恩。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說出這個迴應時,萬孚尊主經歷了哪些內心掙扎,又在心中默默承受了什麼。
或許從這一天開始,他與這伶俐小女子的緣分就此了斷了吧,即使奢望某天能共拾往事,無奈那天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
應允了明薩索要的“賞賜”之後,尊主覺得情緒有些黯然,便起身讓桑釐和明薩繼續留在仍述房中,他便與縱靈師先回矗靈殿了。
但是萬孚尊主起身走向房門口的一路,都定然看着明薩的臉龐,看着她的雙眼,他不知道自己怎會如此放肆,十六年的時間,這顆死寂的心竟然又一次波瀾如此,而且還這般盯着一個毫不知情的小女子。
難道是因爲想到以後和她再不會有何關聯,才允許自己的內心如此放肆一次嗎?
明薩此際被萬孚尊主一路這樣盯着,看他步步走近,第一次感覺到他與往次的犀利睿智和威嚴煊赫的感覺不符。
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睛,眼中迴盪着溫柔的意味,絲毫沒有嚴峻威煞,相反,那眼神似乎有點不合他身份和時宜,怨愁綿長,似乎在訴說着什麼故事。
就連不知情的明薩也一瞬間被他的情緒引着,竟也不自主的盯着他的眼睛,許久,直到那雙彎有很好看弧度的深邃雙眼徹底離開,直到他與她擦身而過出了房門。
這次與明薩的重遇徹底攪亂了尊主萬孚的心緒。
縱靈師也十分了解萬孚的心性,便沒有打攪他,讓他獨自一人走去了皇城的陵冢,知道他需要時間一個人靜一靜。
此次去往陵冢,似乎沒有微風,沒有花香,萬孚只感覺到他心中的空蕩。
再一次來到晴致的陵墓中,這裡沒有棺槨,因爲連她的屍骨都沒有,她的屍骨在青城安葬着,但仍是想爲她建造一座符合她淡然心境的陵墓,也算是爲自己對她的情感畫上個最終的圓點。
萬孚想起那個近二十年前的晚上。
年少尚武的萬孚在月光下與侍從切磋劍法,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在皎溶的月色之下,他偶然遇見了風鈴草叢中的晴致。
青城的晴公主來到菀陵的那次盛宴,萬孚剛好隨萬家先輩去祭祖,並未能第一時間看到這個未來很可能成爲他妻子的美麗女子。
但這樣與她在月光下不期而遇,更是讓他格外着迷。
當時萬孚的目光掠過那玉一般潤澤單純的風鈴草花叢,掠過那個純美的臉龐,驚爲天人,一瞬間以爲自己見到了百花仙子下凡。
就在那一短暫的恍惚間,不知他晃神的侍從已經飛旋一劍,劍端瞬間劃透了萬孚的手臂。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袖,但他都沒有從那癡愣中緩過來。
侍從在慌忙賠罪和上前查看萬孚傷勢的過程中,萬孚卻一直看着那驚豔的黃衣女子。黃衣女子當然也看到了他們,冥冥之中與他對立而視。
少年不知情爲何物的萬孚,只那一眼,便情竇初開,被那絕美的容顏偷走了魂魄。
直至今日,萬孚仍然清晰的記得當年的那個夜晚,晴致是那麼的柔弱又純淨,與那次在陵冢見到誤闖其中的明薩有着神色上的不同,明薩要更加傲氣靈動,看起來沒有晴致那般需要人保護。
坐在晴致的陵墓中,萬孚回憶着他無數次回憶起的與晴致相處的點滴,卻又不經意的串想到了明薩那個小女子……
往事並不像雲煙,能夠隨時間慢慢消去,它們更像是菀陵每晚都會升起的薄霧,每當夜深人靜總會一次次撥動人的心絃,叩擊着人的胸口,提醒你還有哪些事想要一探究竟,有哪些人任白駒過隙仍停留心中。
少年之時少年心,萬孚與晴致一見傾心,兩情相悅。
兩人年紀相近,興致相投,一對璧人竟無可挑剔。
他記得當年那癡情女子的溫柔細語,記得與她追逐的歡笑聲,記得他們一夜一夜的花前月下……那一切的一切,他都清楚的記得。
可是那些記憶越是歷歷在目,她與師兄段流合婚的紅綢就越是刺眼,那火豔的紅似乎要將萬孚的眼睛劃出幾道銳利的傷口。
婚後的晴致恪守婦道,並對萬孚有意迴避。師兄段流對她也十分憐愛,他又怎好去攪亂他們努力經營的幸福。
萬孚與晴致之前的種種,婚後三個人誰都沒有再提起過,彷彿大家都失憶了,或者那些共同經歷的片段全部是夢幻。
如今此際,他早已不再對晴致嫁與段流心存怨恨,他最痛恨的是那場燒燬了晴致和段流的莫名大火,痛恨世事無常,痛恨世俗功利,但此刻他又何嘗不是每日處在這樣的交錯複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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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菀陵的尊主,是要爲了菀陵這一方土地的至上利益放掉自己所有追逐之物,要爲了菀陵的利益與任何異己勢力周旋甚至展開殺戮,這非是他所願,但卻是他所擅長。
萬孚尊主想着想着,已經不知不覺間在晴致的陵墓中睡着了。
夢裡那女子,玉立清風,長髮盈空。
但他已分不清那女子究竟是晴致,還是剛剛與他劃清界限的燕州郡主明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