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一直下着雨,千尋站在沐素素的房間裡,指尖輕輕拂過被撞擊過的桌角。
半年前那天,似乎也是這樣的雨天。
記憶開始倒帶,心裡微涼。
音猶在耳,昔人已沒。
那個下着雨的午後,她還是個琉璃閣內的三等小宮女,無憂無慮等着過完除夕就離宮。她是真的想過,若……若真的情到深處,便逆了父親之命又如何?人生難得兩情相悅,緣分可遇不可求。
“阿尋,王爺在漪瀾殿等你,讓你過去一下。”南心走進來。
千尋正擺弄着手中的摺扇,“南心,好看嗎?”
南心愣了一下,“是給王爺的?”
“恩,正好現在給他。”千尋走出門,“是漪瀾殿嗎?王爺尋常不是去御花園,怎麼今日約的是漪瀾殿?”
“我還能騙你?算了,還是我陪你去,你這毛毛糙糙的性子,大抵連漪瀾殿在哪都不清楚。”南心無奈的搖頭,“記着待會進去的時候小心點,莫要驚了旁人。免得找來閒言碎語,到時候王爺又要與你收拾。”
千尋撇撇嘴,“碎碎念。”
南心在前頭走着,撐着傘走在雨裡的時候,千尋小心翼翼的將摺扇抱在懷裡,生怕被雨打溼。
“阿尋,你……”南心頓住腳步,站在雨裡回頭看她謹慎的模樣,“你還會離宮嗎?”
“大概……”千尋笑了笑,“看情況吧!”
南心沉默點頭,微微擡起傘面,“若你想回家,我便與你一道走。”
千尋頷首,“好姐妹。當日我入宮,你義不容辭的相陪,若是來日我要回去,肯定也與你一道。放心吧,走哪咱都在一起。”
“那你若是要嫁人呢?”南心突然問。
千尋一愣,面色微紅,“說什麼胡話。”
她不做他想,顧自走上前去。
南心跟在千尋身後,一路上沉默不語的去了漪瀾殿。
殿外沒有一人,千尋想着,大概是十三王爺選擇了此處,所以支開了所有人。心下暖暖的,有種不知名的情愫蔓延至眼角眉梢。
“阿尋,你很喜歡王爺?”南心黯然的望着她。
千尋難掩脣角笑意,“王爺說,不求聞達於紫巔,惟願琴瑟在御,歲月靜好。”
南心不解的搖頭,“我不懂你們說什麼,可是我知道,只要你開心便好。但……阿尋,很多事情並非事事如人願,總會有那麼些不如人意之事。我還是那句話,若你想走,我便隨你回家。若你想留,我也不會走。”
“南心,爲何你今日怪怪的?”千尋不明白。
南心啞然失笑,“看把你嚇的,其實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拘謹的模樣。以前的你不是這樣,可以無憂無慮的做你自己。可是現在,我覺得你對王爺……”
千尋歪着腦袋看她,“南心,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笨死了,沒看出來我對王爺也有非分之想嗎?”南心撇撇嘴,“好了,趕緊進去吧。我知道不如你,所以不會跟你爭不會與你搶,哪日你若是騰達了,我也能沾點好處。”
“你對王爺……”
“你這笨
蛋一直後知後覺,趕緊走,真是怎麼看怎麼礙眼。”南心罵罵咧咧的推着千尋進去,“還有你那摺扇,上頭的字膩歪死了,看着都想吐。”
千尋笑得極好,嫣然回眸間,若古語之雲:笑蒼茫,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美人顏如花,若掬水月在手,寥寥滿星辰。
誰知剛走到正殿,便聽得有異樣的聲響。
“噓。”千尋示意南心莫說話,“好像有點不對勁。”
那是低低的女子嚶嚀,伴隨着男子粗重的喘息聲,還有若流水般的聲音。是什麼?
這股香氣好熟悉,熟悉得教她整顆心都高高揪起。
壓低了腳下的聲音,千尋循着聲音走過去。走進漪瀾殿,寢殿的門虛掩着,這裡閒置了很久,很少有人來。
今日……怎麼除了她們還有別的女人聲響?
王爺在哪?
南心握緊了千尋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阿尋……我們走吧!”
千尋眼底的光散了一下,終於站在了寢殿門前。
推開虛掩着的門,內閣與外閣只有一張薄薄的紗幔阻擋。她站在那裡,透過稀薄的帷幔她看見牀榻上翻雲覆雨的兩個人。
身無片縷,帶着沉重的喘息聲。
好一番春光旖旎,好一番濡沫相渡。
那一刻,千尋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整顆心都揪着疼。所有的氣力彷彿瞬間抽離,那種靈魂剝離的疼,讓她身子一顫,手中的摺扇吧嗒落地。
裡頭的人卻置若罔聞,依舊享受着牀底之歡。
她的王爺……
還有素素……
千尋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子,有種拿真心喂狗的感覺。
“阿尋?”南心握住她的手,赫然發現她的手,冷得刺骨。
“他就是讓我來看這個?”千尋撩開了簾子,牀榻上的兩個人這纔回過神來。
她看見雲殤的臉上表露出那種錯愕與迷茫,而後眼底的溫潤漸漸的被冷戾所取代。千尋站在那裡,眸中噙淚,扯着脣笑得格外潮冷,“奴婢該死,叨擾王爺。奴婢告退。”
語罷,她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外頭下着雨,她忽然覺得胸腔空了大片。
雨泠泠而下,臉上滾燙,也不知是淚是雨。漸漸的模糊了視線,漸漸的淡了爲他留下來的心思,她怎麼忘了,他是王爺。
堂堂天朝十三皇子,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哪裡會在乎她這麼個三等宮婢。
那些所謂的琴瑟在御,歲月靜好,都是假的吧?
假的……
皇宮裡的天忽然就冷了,冷得教人入墜冰窖。
“阿尋?”南心撐着傘跑進雨裡,焦灼的目光緊緊落在她的身上,“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疼。”千尋面無表情,淋過雨的臉頰慘白如紙。她顫了顫羽睫,落下成片的水漬。
南心笑得微涼,“什麼都別想了,你還是你。千尋!”
“夢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原是一場空。”千尋低低的呢喃着。
雲殤瘋似的衝進雨裡,身上只披着薄薄的寢衣,他一把拽住她的胳
膊將她帶入懷中死死緊擁,“阿尋,不是你看見的那樣。”
她失神的擡頭,空蕩蕩的眼睛裡只有冷冽的雨水,“若是眼睛都不可信,還有什麼是可信的?”
他愣住,越發抱緊了她。
她越掙扎,他抱得越緊。
她看見他渾身溼透,雨水順着他的脖頸,沿着他敞開的衣襟,讓他胸口的肌膚越發慘白奪目。
腦子裡是他與別的女人糾纏在一起的畫面,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急速蔓延,她狠狠推開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隨即刮在他如玉的面頰上。
“奴婢卑賤,不敢與王爺有所牽連,請王爺自重。”當着他的面,她跪在雨裡,跪在他的跟前。
雨水打溼了髮髻,打溼了臉頰,她跪在那裡,垂着眉睫任憑雨水沖刷。
“王爺?”南心撐着傘上前,將傘面遮在雲殤的頂上,“阿尋一時接受不了,王爺還是先行離開吧!”
雲殤轉頭看了南心一樣,千尋垂着頭,沒能看見他眸中的恨意。
大雨瓢潑之中,雲殤大步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千尋擡頭的時候,只看見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還有遠處屋檐下,素素得意洋洋的笑容。她本就是個精緻的女子,一心往上爬。只是千尋沒能想到,最後被當做墊腳石的那個人,竟然是自己。
她斂了所有鋒芒,斂了所有的性子,只想成爲他心中的希望的模樣。
卻原來都不過繁華一場,黃粱一夢。
後來呢?
於是乎那場雨便成了一道分界線,讓她與雲殤越行越遠,她漸漸的也想通了。既無望,何必多癡妄?本就是不可及的兩個人,遑論什麼地久天長。
雲泥之別,只該被埋葬,只該被腐敗,消失在歲月長河裡。
一聲輕嘆,千尋握緊了手中的繡春刀,環顧沐素素的房間。
從那件事後,雲殤刻意的迴避了沐素素,直到……
一個月後沐素素約她在冷月閣攤牌,說是告訴她當日的真相。
她也真的傻,傻得無可救藥,真的去赴約。
千尋想着,當時的自己是不是還抱着一絲希冀,最後的心火難熄。她去了,結果呢……
羽睫微微垂下,千尋自嘲般輕笑着。
結果就是沐素素滑下樓梯,沒了孩子,而當時只有千尋一人在場。
貴妃勃然大怒,不管沐素素是什麼身份,十三王爺的第一個孩子就是這樣沒了。所有人的矛頭都對準了千尋,彼時的她只覺得心寒如鐵,那種舉目茫然的無助絕望沒有人可以體會。
終歸,是內疚也好,是爲了平息事件也罷,沐家收了沐素素爲義女,雲殤納了沐素素爲側王妃。
輕嘆一聲,千尋撫了撫自己的膝蓋,如今下了雨雙膝還是有些痠痛難耐。
當日被貴妃罰跪在宮道上三天,由此烙下了病根。
她想着,如果沒有南心偷偷的幫着她,許是今日她早已不在了。沒被餓死,也渴死在宮道上。
而那時的雲殤……正與沐素素行冊納之禮。
外頭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千尋陡然凝眸,視線無溫的落向門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