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胡楊林,那枯黃得發亮的葉子紛紛而下。
樓止一手攬着千尋的腰肢,一手勒着馬繮,溫熱而微促的呼吸在她耳畔不斷的迴響着,那種名字結局還在死命掙扎的感覺,讓她覺得身心都被抽離。
恨不能一朝魂夢隨君去,從此世俗皆路人。
什麼時候,能不顧一切,能放下一切,該多好?
終於,千尋握住了他的手。
樓止的手,白皙如玉,絲毫沒有因爲風沙的緣故而變化,一如在南北鎮撫司時的柔滑。
馬聲嘶鳴,他到底勒住了馬繮,卻保持着僵直的身姿,沒有低頭看她,而是將視線遠遠的落在了遠處。
“爺,夠遠了,別跑了。”千尋細語呢喃。
跑得再遠,有什麼用?
跑得贏命運?跑得過宿命嗎?
“爺,我們有多久沒有交過手了?”她深吸一口氣。
樓止吐出一口氣,鳳眸幽邃冷戾,沒有半點溫度,“你那三招兩式是本座傳授,如今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千尋扯了脣笑,“師父不曾聽聞,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音落,千尋忽然飛身跳下馬背。
說時遲那時快,樓止腳下移動已然欺身近前。手,快準狠的抓向她的肩胛。
見狀,千尋肩頭陡沉,揮手便是一拳過去。
樓止沒有躲,臉上硬生生的捱了一拳,嘴角微微溢着血,表情依舊邪魅輕笑,卻是穩穩的站在她跟前。
千尋愣在那裡,心頭狠狠撞了一下,“你爲何不躲?”
“痛快嗎?”他容色輕挑,笑得邪肆。
她定定的看着他,眼底噙着淚,卻是一動不動。
“這麼快就忘了?是誰說赤身肉搏最是痛快,如今可算痛快?本座這張臉,除了你還無人敢揮上拳頭。”樓止紅袖輕拂,白皙的指尖輕輕撫去脣角的溢血,“下手不夠狠。如此心慈手軟,以後還能指望你什麼?”
千尋始終沒有說話,羽睫止不住的顫抖,袖中拳頭緊握。
“難道爲師沒有教過你,不可婦人之仁……”音未落,千尋忽
然上前,直接將樓止推在了沙堆上。
他不反抗,不用一絲氣力。
任憑她跪在地上,而後對着他的胸膛又捶又打。
“哭就哭,憋着作甚?本座說過不許你落淚,但沒說過,不許你爲本座哭。”他得意的坐在沙堆上,胡楊林倒映下來的陰影落在他的臉上。幽邃瞳仁,在搖晃的樹蔭中,愈發的邪魅不羈。
千尋乾脆坐在他跟前,放聲痛哭,眼淚像掉了線的珠子。
早在房間裡,他便知道她壓抑的痛楚。
既然如此,找個空曠的地方,讓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將來生也好死也好,也算沒有遺憾。
“人也是你,鬼也是你,笑也爲你,哭也爲你,你還想我怎樣?”千尋紅着眼睛大聲嘶吼,“明明知道我揹着你出來,何必還要過來,你知不知道你這一來,我怎麼捨得讓你走?說好了什麼都不怕,可是……沒有你在身邊,心總是空了一塊,好疼!有時候疼得晚上睡不着覺,每天晚上沒完沒了的看着月亮,我會想,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
“我知道你對我好,每次都爲我收拾爛攤子。就算蠱毒發作,你也可以裝作沒事人一樣出現在我面前,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越這樣我就越難受。我每個月都期盼着,十五那一天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可是每個月都有十五,我該怎麼辦?”
“看着你痛,我分擔不了,我無能爲力。你知不知道那種無助?我也想替你做一些事情,可是我對所有的事情都一無所知,你們所有人都瞞着我。我不想記起過往,不想介入從前的廝殺重圍裡。我只想抓住此刻的你,現在的你。”
她跪在那裡,淚如雨下,“我想做千尋,不想做九兒。我想替你分擔,可是沒有人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我也是個人,我是個女人。我所想的所要的,只是最簡單的幸福。有愛我疼我丈夫,有兒有女,僅此而已。”
“在爲夫面前,你什麼都可以做。”樓止輕嘆一聲,終於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嘴角有些淤青,卻還是一如既往的綻開邪魅的笑,“你就是千尋。”
停頓了一下,他吻上她的眉心,聲音
暗啞,“便是一人成行,也該獨自堅強。”
千尋死死摟着他的脖頸,“我不堅強,我真的沒有你想象中的堅強。孩子沒了,我已經支離破碎,如果不是因爲你,我撐不到現在。我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死了你也會死,爹說我們兩個是一條命。可是如果你僥倖活着,那你想我了,又該怎麼辦?”
樓止什麼都不說,只是擁着她,坐在胡楊樹下,靠着粗糙的樹幹。
以前,他是最嫌棄這樣髒兮兮的地方。
可是現下,他卻覺得此處最爲平靜,最能教人心安。
風過胡楊林,發出竹林般窸窣的響聲,像空谷流水的歡暢,悅耳若梵音,教所有的浮躁都在此刻沉澱下來。
千尋總算是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而後靠在樓止的懷裡,睡了片刻。
他不是不知道,唯有在他身邊,她才能睡得安穩。
否則出門在外,多多少少都是保持警惕的,如何能安枕於榻。
那一日他來,是刻意放輕了腳步聲,纔算沒有吵醒她。
每次開罵,都只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最真實的表情,其實最會自欺欺人的,是他。
指尖輕輕撫過她消瘦的面頰,比之上一次見面,這丫頭又瘦了一些。輕嘆一聲,樓止低眉望着發出一聲嚶嚀,慢慢睜開眼眸的千尋,“醒了?”
千尋稍稍蹙眉,揉着微微紅腫的眸,點頭,“現下什麼時辰?”
“過一會就回去。”他鬆了口氣,見她情緒發泄過後,反倒輕鬆,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兩人緩緩起身,千尋這一覺已然睡到了午後。
紅衣蟒袍,風過衣袂,那華貴的衣衫拍在他的身上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
千尋心頭一怔,“爺,你想說什麼?”
“告訴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樓止背對着她,指尖輕輕捋過鬢間的散發,聲音微冷。
“什麼事情?”她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
彷彿是提及了一些本想永久封存的往事,樓止的語速極緩,宛若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波瀾,“你想知道的,關於繼承者的地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