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新房內,沒有半點聲響,甚至於連早前約好的暗號都沒能發出。上官燕在外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整個人險些着火。
新房門口,皆是老祖宗安排的鬼軍,一個個虎視眈眈,重兵防守得滴水不漏。
及至下半夜,仍然不見千尋的動靜,上官燕便是再也按捺不住。
剛想飛上屋檐,卻被衝上來的千成一把按住,“跟我來!”
音落,千成直接帶着上官燕去了後窗。
說也奇怪,後窗竟然沒有一人把手,他們輕而易舉的翻窗而入。
藉着千成關窗之際,上官燕三步並作兩步,衝向喜牀,“少主?少主?”最後一個聲音卡在喉嚨裡,讓上官燕的眸子駭然瞪大。
下一刻,她不敢置信的一步一頓上前。
手,微顫着撫上千尋的發。
眼淚陡然間滾落,上官燕狠狠抽着氣,望着千尋緩緩睜開的眸,瞬時淚流滿面,“少主你醒了?”
千尋只覺得身上的藥效還沒過去,渾身乏力,“燕兒,怎麼是你?”語罷,望着站在牀沿的千成,心下更是一驚,“爹……賴笙歌呢?”
“丫頭,走吧,我們送你出去。”千成深吸一口氣,“以後……好自保重。”
羽睫陡然揚起,千尋不敢置信的望着千成,最後斂了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白髮三千,墨發如緞。
這……怎麼可能?
下一刻,千尋赫然坐起身子。
指尖微顫的撫過自己垂落的發,青絲三千如緞,在燭光中泛着迷人的光澤。心頭一顫,她忽然想起了賴笙歌。
黑髮?她的頭髮……
心,狠狠的疼着。
猶記得樓止乍見她白頭時的模樣,他那一句,你這是眼巴巴等着與爲夫白首,曾讓她痛徹心扉。明知他痛,她卻無能爲力,無計可施。每每看到他眼中的白髮紅顏,那灼熱的視線,她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無人可懂她內心的掙扎。
笑着將淚水倒灌,該是怎樣的徹骨之痛?
哪個女兒不愛美,誰會願意紅顏白髮。如今……墨發如昔,心中難免感慨,多少感動無以言表。
深吸一口氣,千尋環顧四周,卻沒有賴笙歌的蹤跡。
“爹?”她勉力下了牀榻,“賴笙歌呢?”
“隨我來!”千成也不解釋,只是緩步朝着內閣走去。
千尋與上官燕對視一眼,隨即跟着千成而去。
推開內閣的白色雕花木門,內裡燭光搖曳,賴笙歌將最後一枚紅線打上了死結,這才如釋重負
的直起身子,“醒了?”
“這是什麼?”上官燕不懂。
千尋卻是認得,銅錢爲定,紅線繚繞,紅燭爲柱,分明布的逆五行八卦。她不會忘記帝都所在,便是五行八卦的困鎖。如今賴笙歌用了逆行的五行八卦,無疑是要與這裡的血陣搏一搏。
若然道行不夠,這種陣法,極易陣毀人亡。
所以賴笙歌……
千成早就說過,聖手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擅長之處。
賴笙歌的醫術雖好,卻也只是久病成良醫。所以他真正擅長的,應該是佈陣卜卦。這也是他爲何常說,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若是一着不慎,會死的。”千尋站在那裡,望着賴笙歌依然一身紅色的喜服。燭光中,他的面色越見蒼白之色。
聞言,賴笙歌只是僵冷着臉看了她一眼,“這與你無關。”
千成拍了拍千尋的肩,“丫頭你還沒見過笙歌的本事,他的佈陣之法得師父親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當日你們闖陣,他掩飾得何其小心。若非我一早就知道他的本事,怕也會被矇騙過去。”
“大師兄還是省點氣力……咳咳咳咳……待會幫着護陣纔是。老祖宗,不是傻子。”賴笙歌喘了一口氣,仔仔細細的檢查着陣法,此刻有少許錯漏,都會萬劫不復。
他可死,她必得活。
“晨曦宮是整個帝都,第一縷陽光所到之處。等到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從窗外照入陣中,就會啓動這個逆轉的五行大陣,以此來對抗老祖宗的血陣。”千成道,“若論道行,賴笙歌不輸給任何人。只是他的身體……”
“只要還有一口氣,誰能贏我?”賴笙歌眉目微挑,蒼白的臉上,依然是彼年的書生傲氣。眼簾倦倦的微合,卻難掩眸中精芒。
他的身子不如人,武功不如人,甚至於現下家世也不如人。
可是若論五行之術,誰能匹敵?
他不過善於隱藏自己,善於明哲保身,不願招搖,淡薄了世間的一切功名心罷了!
“既然醒了,就去準備一下!該說的不該說的,你自己交代,只是不要走出房間。”賴笙歌也不擡頭,顧自繼續佈陣。
千尋沒有離開,只是定定的站在那裡,“流蘭石……”
“丫頭,別想了,再也不會有流蘭石。”千成輕嘆一聲,盯着千尋的發。
上官燕剛要開口,卻被千尋一把按住。
指尖,輕輕拂過垂落的墨發,千尋眼底的光瞬間黯淡失色。她彷彿忽然明白了賴笙歌說的那些話,不管她要或不要,這是賴笙歌
要給的,無人可阻。
他從來,算無遺策。
算計了一切,唯獨算不到自己的未來。
千尋苦笑兩聲,“好,我走。”她沒有停留,轉身就走,不見半刻猶豫。
聽見她出去的腳步聲,賴笙歌才擡頭,定定的看了一眼她離開的方向。
“你是自找的。”千成輕嘆一聲,“何必呢?”
“如你所說,何必呢?”賴笙歌謾笑,“何必給她壓力,倒不如讓她走得痛快一些。她素來不是會糾纏的女子,應該走得坦蕩,不該負疚。否則,豈非違背了我的本意?”
千成搖頭,“那你的肺腑之言,又何必與她言說?”
這話一出口,賴笙歌的臉色稍稍暗沉了一下,“我怕沒有機會……至少這樣,海棠的事她不會再怪我。”
“你分明是怕她出去了,會忘了你。”千成一語道破。
聞言,賴笙歌不語,良久才又幹笑兩聲,“她不會忘記的。”
“是嗎?”千成苦笑,“也許幸福太多,就會忘了過往的痛楚,忘了你……”
賴笙歌的身子稍稍一怔,卻也笑了笑,“若是如此,那也極好。”
殊不知,心口揪着,若凌遲一般。
面上,仍無表情。
當曙光從窗外落入窗櫺,千尋知道,這裡的一切都將結束。
許是發現了上官燕和千成的失蹤,宮內的鬼王大軍開始調度。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伴隨着甲冑與冷兵器的碰撞之音,將整個晨曦宮重重包圍。
大批的鬼王大軍若潮水一般將新房圍的水泄不通。
賴笙歌也不慌,臉微白,脣微白,面上沒有半點波瀾,“你們該走了。”頓了頓,他低着頭也不去看千尋,彷彿自言自語般呢喃,“只能送到這兒了。”
“大師伯,你不走?”上官燕蹙眉,略顯焦灼。
千成深吸一口氣,“我不護着陣,賴笙歌體力不支時,你們便會有危險。若是陣法無法得到延續,你們陷入陣內,後果不堪設想。”
聞言,上官燕緘默不語,只是扭頭望着身邊的千尋。
站在紅線繚繞的圈中央,千尋羽睫微顫,脣微顫,卻只是盯着賴笙歌道一句,“保重。”
賴笙歌深吸一口氣,徐徐擡起頭,“若是記得最好,若是不記得,那就忘得乾乾淨淨。”
千尋垂了眉睫,回覆得斬釘截鐵,“好。”
如釋重負的點頭,賴笙歌鬆一口氣,外頭的腳步聲漸行漸近,那是老祖宗的龍頭杖落地的聲音,伴隨着開門去鎖的動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