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殤睨一眼手中的紙條,大步走進門內。荒原不語,只能抓着那隻鴿子跟在後頭。
及至完顏樑門前,雲殤才頓住腳步。
青奴剛好提着空茶壺走出門,一眼便瞧見荒原手中的信鴿。面上一顫,青奴慌忙放下茶壺朝着雲殤行禮。
便是這微顫的面色快速落入雲殤的眼中,已然是個破綻。
“自己說吧!”雲殤不喜多言。
深吸一口氣,青奴點了點頭,“此事與公主無關,是奴婢思鄉情切,這才……用了公主的信鴿。王爺若要怪罪,青奴願意受責,還望王爺莫要遷怒公主,公主委實不知情。”
雲殤看一眼門內,也不打算進去。只將手中的紙條還與青奴,“以後可書信回去,一封家書罷了,也不必飛鴿傳信,免教外人以爲這十三王府真當是什麼龍潭虎穴,刻薄得連一封家書也不許人傳遞。”
青奴感激涕零,“奴婢多謝王爺開恩。”
紙條上,無外乎跪安父母,以寄相思之意,別無其他。
眸微冷,雲殤轉身,徑直朝着書房走去。
及至雲殤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青奴才起身,快速轉回房間。鬆一口氣,掀了簾子走進內閣,“公主,沒事了。”
完顏樑面無表情,只點了頭嘆了一聲,“照計劃行事!”
“只是公主,這計劃與國主的本意相差甚遠,萬一國主怪罪下來,只怕擔當不起。”青奴猶豫了一下,略顯踟躕。
“怪罪?”完顏樑笑得冷冽,“如今我還怕誰怪罪?我什麼都沒了,還怕什麼?橫豎只有這條命,誰敢拿只管來拿!”
青奴不語,只是抿緊脣,轉身抽出桌子底下的一個鳥籠,是另一隻信鴿。
從袖中取出早已備下的信件,栓在鴿子的腳踝上。青奴小心翼翼的打開窗戶,確信外頭無人,這纔將信鴿放飛出去。
“他已經生疑,不教他拿住咱們的鴿子,就會一直盯着咱們。”完顏樑起身,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鴿子,眼底的光寸寸冰冷,“師父說,人若無心便與孽畜無異。以前我不懂,可是……”
“公主?”青奴輕嘆一聲,“身子
要緊。”
“我很後悔,沒聽師父的話。”完顏樑回過神,徐徐垂下眼簾,“如今我什麼都沒了,連做女人最基本的權力,都不復存在。我輸了……”
青奴取了外衣披在完顏樑的肩頭,哽咽細語,“公主莫要這麼說。這世上的人,大多是輸給自己,公主何曾輸給任何人。”
“輸給自己?”完顏樑苦笑,定定的站在窗口,看着外頭的瓢潑大雨,“從未開始,豈有輸贏論英雄?”
一聲嘆,一生涼。
京城內翻天覆地的找千尋,京城外,千尋佇立南心墳前,任憑大雨譁然,仍是久久不肯離去。
一去漠北那麼久,還以爲南心的墳前應該是荒草漫天,也不知被誰開墾了周旁的土地。看樣子,似乎種了什麼。千尋俯身刨開土,挖出一些種子。
“少主,是什麼?”上官燕蹙眉。
透過雨簾,千尋低眉去看掌中的種子。
眼底的光泛着難以遮掩的痛楚,連聲線都哽咽,“是向陽花的種子。這是我們最喜歡,也最常見的花。小時候還一道約好,待長大了要在屋前屋後種滿向陽花。等到花開爛漫各自爲嫁……”
音猶在耳,昔人已歿。
聞言,上官燕環顧四周,荒涼的地方,沒有半點人跡。
“可是少主,爲何會有向陽花出現在這裡?”上官燕握緊了手中的血薔薇,快速的用目光搜過這裡每一寸角落。
羽睫微垂,千尋起身,握緊了掌中的種子。彷彿想起了什麼,眉頭微微凝起,“大概是他。”
“誰?”上官燕不解。
千尋不搭話,只是走到南心的墓碑前,望着壓在墓碑頂端的紙錢,有淚滑落脣邊,“你走的時候,我沒能見上最後一面。縱使現在,我也沒辦法替你報仇。南心,你可曾怪我?若當初帶你一起走,也許你不會躺在這兒。所以,你恨我嗎?”
風吹着林梢嘩嘩作響,伴隨着大雨瓢潑而下。
“少主,南心姑娘泉下有知不會怪你。你們自小一塊長大,想來感情極好。彼此相互扶持,守望相助也是應當。縱使生離死別,也會希望彼此都能過得好。
若南心姑娘見着少主如今過得幸福,想必也當死而無憾。”上官燕輕嘆一聲。
拂去臉上的淚,千尋艱澀一笑,南心墓碑上的字還是她親手刻的。曾經孤冢荒墳,以後依舊只能一人爲伴。
猶記得年幼時的相依相靠,禍一起闖,福一塊享。
這種日子,終歸只能徘徊在午夜,再也不復存在。
南心走了,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個南心。
而千尋,至始至終不知道,南心臨終前的那番肺腑之言。有些事,只該隨風而散,只該長埋黃土之下。
深吸一口氣,千尋將向陽花的種子收入袖中,緩步朝着馬匹走去。上馬的時候,她刻意環顧四周,始終未見一人。
來年這個地方,會開滿美麗的向陽花。
花,向陽,年年生機勃發,若南心那雙充滿生機的眸,與天地同根,日月同在。
南心,但願我還有機會回來。
春年花開時,可還能見你嫣然一笑,百花爭豔?
策馬而去,不回頭,不留戀。
眷眷不捨的東西,都在腦子裡,都在心裡。就像塵封的九層塔,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開啓。這道心門,算是徹底的爲你關閉。
不遠處的樹梢上,跳下一道身影。
持劍而立,眉目無溫。
他隱沒樹後,遠遠的望着千尋消失的背影,而後定定的望着南心的墓碑出神。斗笠之下,有溼漉漉的東西奪眶而出,在臉上蜿蜒而落。
大雨中,早已分不清何爲淚,何爲水。該走的都走了,該留的……也被留下。
走不了的長埋地下,走得了的四海爲家。
極好……
轉身,唯見形單影隻,消失在林子深處。
誰也不知道他是誰,誰也不明白他爲何而落淚。
日以繼夜,千尋帶着上官燕不眠不休的追趕錦衣衛大軍,她就不信,自己跑不贏錦衣衛的千里良駒。
他們還帶着孩子,想來不會日夜奔波,所以……
她一定能追得上。
在黃龍關內,千尋已經追上了正整頓留宿的錦衣衛大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