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殤定定審視着千尋良久,久得宛若要凝成泥塑木雕,卻終歸在最後清淺的嘆了一聲,脣角揚起了最後的笑,淡淡的,清冷如月,冷然入骨。
“到底,你什麼時候做了決定?本王一直在等你回頭。”他低低的開口,彷彿對她說,又好似自言自語。
千尋斂了眸中月華,“王爺,回不去了。”
“是因爲沐素素和南心?”他擡頭。
千尋搖頭,“就算沒有沐素素和南心,王爺覺得就不會生變嗎?就算沒有樓止,王爺與我能走到白首終身嗎?你的心,高高在上,何曾體會過尋常人的心思?你要的是江山,是皇位,從不是人間最平常的幸福。”
“王爺,你敢說從一開始,你就愛着我嗎?如果不是樓止身上的蠱毒,你肯多看我一眼嗎?利用比愛多,註定無法圓滿。”
“若愛做不到單純,那就只剩下利用和傷害。你的心太大,一個我,何曾滿足。可是樓止不同,他可以手握生殺,可以殺盡天下人,卻獨獨不會負我一人。”
“你可以說他愚鈍,放着到手的大好江山不要,偏偏要我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可是王爺,人生百年,待到垂暮老矣,你還敢說自己此生無悔無憾嗎?”
“可是我敢,樓止也敢!那王爺你呢?一人天下,萬人之君,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非我棄你而去,而是你未曾真正放我在心上。”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自古江山美人難兩全。王爺,是你一早就做了抉擇,如今還要問我答案。那麼,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王爺可還滿意?”
“其實,本王想問一句,這麼多年,本王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他眸色晦暗。
千尋深吸一口氣,“燕兒,我們走!”
話音剛落,四下的禁軍忽然齊刷刷衝上來,裡三層外三層將千尋與上官燕團團圍住。乍見這陣勢,上官燕駭然怒色,“你們要做什麼?”
雲殤不緊不慢的打開盒子,裡頭的畫卷依舊嶄新如故。他垂了一下眉,“原來,是本王做了選擇……呵……真是可笑至極。”語罷,他握緊了手中的盒子,指尖慢慢撫過上頭的雕花紋路,“回來了也好!那就不必再走了!”
上官燕冷然,“你到底什麼意思?”
“既然是國公府餘孽,就該斬草除根。”雲
殤不緊不慢的說着,溫潤的臉上,慢慢浮起一絲冷意,“當年陌上春華逃出昇天,未受極刑,那麼今日……也該伏法了。”
“雲殤,你敢!”上官燕咬牙切齒,“卑鄙無恥,你這是愛而不得,心生憤恨,根本就是公報私仇。你這樣的小人行徑,便是豬狗也不會看上你。”
千尋不說話,只是笑了笑,“你等着這一天很久了吧?”
雲殤低眉曬笑,“是很久了。只可惜,你從未在乎過。”
“死有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她望着雲殤,眼底的光掠過一絲氤氳的霧氣,“有些人活着,還不如死了。”
他頷首,“是不如死了。”語罷,如釋重負的招手,禁軍將二人圍得水泄不通,“當年上官秋帶着女兒逃離,千成帶着國公府嫡女陌上春華消聲覓跡,還有那陌上無雙……”他遲疑了一下,“也該死!”
“你連一個傻子都不放過?”上官燕嗤冷,“果然心狠手辣。”
“只要是成國公府之人,都該死。”雲殤拂袖而去,“此事本王會直面君王,必定給你們一個痛快!”
“姑爺不會放過你!”上官燕厲喝。
雲殤頓住腳步,“他就算有心相救,如何能屠盡天下人?與天下爲敵,他有幾條命?便是一顆流蘭石又如何?比起這天下,也是微不足道。”
“你!”上官燕怒然,卻被千尋一把按住了手腕,免教她拔出劍來。
上官燕一怔,“少主你……”
“我……是陌上春華!”千尋道,“早在很久之前,修緣就說過,我是個該死之人。這塵世間的所有恩怨,皆因國公府而起。如今,父債女還,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只是結束二字,卻教雲殤重重合上了眸,旋即捏緊了袖中的拳頭,快步離開。
血薔薇怒然歸鞘,到底沒能出劍。
這是她的選擇……
若然不能剃掉成國公府的名號,她就永遠都是陌上春華,永遠都不會成爲千尋。她,只想做千尋。
小白在半空盤旋,依然發出低低的“咕咕”聲響。
千尋擡頭,卻是輕笑兩聲,繼而垂下眼簾,沒有半點掙扎與抗拒。她等這一天,其實也等了好久。
若能不死,必定重活一世,也將重獲自己。橫豎那個
四四方方的地方,她是再也不會回去的。置諸死地而後生,可是死地,卻在雲殤的一念之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或此生逃逸,或至此逍遙。
無極宮內,皇帝已經久病牀榻。
樓止進去的時候,寢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濃郁的藥味在殿內浮游。便是在外頭,業已嗅到,進得裡頭,更是清晰無比。
隔着帷幔,樓止站在外頭,“參見皇上。”
牀幔裡頭沒有動靜,趙玉德慌忙上前,“皇上,指揮使大人來瞧您了!皇上……”連喊帶喚,趙玉德掀開了簾子。
數月不見,皇帝骨瘦如柴,整個人消瘦下去,眼眶凹陷,顴骨凸起,顯得極爲驚悚。這便是長年服食丹藥的後果,整個身子早已掏空,如今病來如山倒,卻再也等不到病去如抽絲。他這病,怕是……
眸,無力的睜開。原本犀利的眸,此刻泛着無盡的灰暗,就像染了塵一般,眼白都開始渾濁一片。
“皇上,指揮使來了。”趙玉德跪在牀前,低低的喊着。
皇帝重重喘了一口氣,這才定了定心神,卻是虛弱至極,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他的指尖稍稍勾了一下,示意樓止不必多禮。
便是這一刻,皇帝不像皇帝,只是個垂死的老人,對着始終不肯原諒自己的兒子,艱澀的想要擠出一絲微笑,最終只能懊惱的耷拉着腦袋,全然死氣沉沉的模樣。
樓止稍稍蹙眉,他是斷沒料想離開數月,皇帝會變成這副模樣。
離開時,皇帝不還是好好的嗎?
“爲何會變成這樣?”樓止冷然。
趙玉德忙道,“打從大人離朝,皇上日夜懸心,便……便加大了丹藥的服食,以至於……”語罷,卻是一聲輕嘆。
皇帝顫抖的用手指了指案上的錦盒,趙玉德慌忙去取過,打開來卻是幾枚丹藥。
樓止掌心駭然凝力,陡然將盒子吸附在掌心,眉目陡沉,一聲低喝,“別吃了!都這樣了,還吃這個作甚?”
音落,譁然將盒子擲出去,丹藥瞬時灑落一地。
趙玉德心驚,嚇得慌忙跪在地上,“指揮使饒命!指揮使饒命!”
皇帝的手,顫抖得越發厲害,卻還是繼續擡了手,戳着地上那些丹藥。
他,要服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