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明貞覺得活了這麼久,就數這次最丟人。
幾乎想一根白綾了結殘生。
前些日子她還嘲笑風重華打了親生父親,落一個不忠不孝的名聲,轉眼間風慎就把庶妹風明姝塞到了會昌候府。這是鬥不過女兒,就來折磨她這個隔房的侄女嗎?
誰見過給侄女婿送妾的?
風慎以爲他自己喜歡幼女,全天下的人就跟他一樣了嗎?
她還記得風慎有一次邀請張延年去閣館中吃酒,身邊叫得全都是不滿十歲的幼妓。張延年回來之後就大發脾氣,覺得受到了侮辱,對風明貞冷嘲熱諷,一個月都沒有進她的房。
她與張延年成親兩年多,也不過是維持着表面上的尊敬。她知道張延年心中有個結,這個結就在淳安郡主身上。可淳安郡主是不可能嫁給張延年的,所以就將她送給張延年做爲補償。她揣着明白裝糊塗,一心一意地待張延年,只想等到他回心轉意的那一日。
張延年極少進她的房,只在初一和十五循周公之禮才勉強與她同房一次,連碰都不碰她,以至於到現在她還是個姑娘。這件事情,她沒有告訴給任何人,就連府裡傳起她有不育之症,不會生孩子的謠言時,也是閉口不講。
幸好婆婆也沒說什麼,只說他們現在年紀還小,等過了二十歲再生頭胎也不遲。爲了這個原因,她在婆婆面前立規矩是誠心誠意的。
她相信時間久了,總能捂熱張延年那顆心。萬萬沒想到的卻是,拆她臺的是孃家叔叔。
她還記得婆婆看到風明姝後的神情,好像是在說:“這兩年多我沒往你屋裡塞人,算是對得起你了。若是以後你屋裡出了事故,可怨不得我。”
風明貞恨不得拎起漿洗房裡的棒槌敲死風慎。
因爲這樣,她纔給風重華寫了那封措辭嚴厲的信。然而信寄出沒多久,她就後悔了。
身邊的嬤嬤勸她:“大奶奶,想開些吧,好歹夫人是個慈祥的。大奶奶當務之急是先生下嫡長子,只要有了兒子……”
嬤嬤的話雖是沒有說完,風明貞卻明白了。她臻首輕輕一點,算是同意了嬤嬤的話。
女人這一生最重要的是什麼?不是丈夫,是孩子啊!只要有了孩子,孃家還會這樣不管不顧往會昌候府塞人嗎?還不是看她兩年多無所出,怕斷了會昌候這條線嗎?
她在母親心中,在祖母心中,到底算什麼?如果母親真愛她,就該阻止叔叔往她這裡送人。可是聽叔叔話裡的意思,母親與祖母都是同意的。
她在那些人眼中,到底算什麼?
風明貞看着站在院中怯怯懦懦,如嫩枝抽條的風明姝,雙目有些放空:“嬤嬤你去一趟百花井巷,就說我前封信上語氣不對,我不該衝着阿瑛發脾氣,讓她千萬包涵我些……”
嬤嬤看着她,心底微微生出憐惜。
不過一夜的光景,風府送了庶女入會昌候府的事情就傳遍了全城,貴婦圈裡無人不知。就連周太太領着風重華與周琦馥一大早去衍聖公府送請帖時,梅夫人亦脣角含笑:“風家的老爺如此疼風大奶奶當真是難得的慈孝親愛,將來此事定會傳爲一段佳話。”
按理說嫁給張延年以後就是世子夫人,可是會昌候府到現在也未替風明貞請封,以至於風明貞一次宮也沒有進去過。風慎送了一個庶女過去,若是庶女風明殊先有了兒子,那麼並不受會昌候府重視的風明貞只怕地位不保。
一個庶長子或是庶長女能對風府起到什麼作用?只不過是讓風府的名聲更惡上一層罷了。只有風明貞生下嫡子女,才能讓風府在這場聯姻中得到利益。
梅夫人決定提點一下風重華。
風重華一臉的若有所思。
周太太忙站起身,將請帖呈了上去:“三月初九設宴,還望嫂子撥冗蒞臨。”
梅夫人含笑頷首,接了周太太的請帖。
周太太又與梅夫人說了會話,見到她面上露出乏色,就提出告辭。
……
與此同時的漢王府。
漢王正在與王妃對坐着下棋,宮女與內侍們都站得遠遠的。
“風家的人着實不着調,不過文克柔的兒子倒有大才,想必今科必能高中。”漢王妃將黑子落入棋秤,輕聲道。
漢王微露笑意:“若非如此,他豈能放心?”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可是漢王妃卻像是聽明白了。她望着檐廊外開得旺盛的芍藥,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中。
天地間安靜了下來,只有博古架上的自鳴鐘滴滴嗒嗒地響着。
過了一會,漢王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身子好了有幾個月了,差不多也該病了。”
“是,”漢王妃低聲應喏,“我這就去準備。”
“對了,”漢王像是想起了什麼,眉頭皺了起來,“老三那裡怎麼又擡出一具屍體?”
漢王妃輕輕地笑了起來,笑容溫婉可親:“是徐晃送來的爐鼎,夜裡溜到丹室,三弟就把她身上的血放乾淨後扔了出去。”
聽到定國公的名字,漢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麼多年了,老三沒把他怎麼了,他居然先向老三下手了?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居然還敢肖想我的兒子。”
漢王妃星眸微擡,深情地望着丈夫:“我聽說福建總兵連上了七八道奏摺彈劾定國公,都被內閣給壓下了。”
漢王冷冷一笑:“這十來年,老三留在水師的人被徐晃搞死不少。剩下的不是戰功彪炳,便是有真才實幹,他弄不死也下不了手。等到老三的人死得差不多了……”
漢王沒有再往下說,可夫妻二人都明白這話裡的意思。等到定國公徐晃收拾乾淨了周王的人,就是永安帝收拾徐晃之際,福建總兵的彈劾不過是燎原之火罷了。
這也是定國公徐晃爲什麼送妻女入京,急迫地想於漢王聯姻的原因。
“三弟妹和侄子就死在徐晃之手,我一想起三弟妹死前的慘狀,就恨不得提劍殺了那狗賊……”
定國公夫人是徐晃未發跡前娶的,是他隊裡小旗的女兒。後來仗着岳父,徐晃慢慢在衛所站穩了腳跟,而後便一路從小旗升爲總旗,最後百戶千戶往上升。後來,就在周王賬下聽令……
永安帝登基之際,徐晃用計騙來了周王的妻兒,逼迫周王讓出水師兵符。周王爲了妻兒安全,不得不將兵符交給徐晃。
可是等待他的,卻是慘遭凌辱的妻兒屍體……
徐晃卻是一臉懵然無知,聲稱對此事一無所知。
周王要殺了徐晃,永安帝卻以國朝初立殺大將不祥的藉口阻止了周王,甚至還將水師盡數交到徐晃手中。周王徹底明白過來,從此以後閉府撫養女兒。
從那以後,漢王也想明白了。徐晃不過一個小小的千戶,拿什麼去騙取周王妻兒的信任?若說這中間沒有永安帝的影子,漢王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什麼兄友弟恭,什麼至愛親誠,都比不起那把椅子重要……
……
從衍聖公府回來後,風重華囑咐了許嬤嬤幾句話。
“既然大堂姐派嬤嬤向我道歉,這件事情我就不能不幫她。你去和祖母說,有個晉商想招幾個師爺送給山西臬臺,若是父親願意,我可以代爲周旋。”
一省臬臺乃是正三品,風慎以前不過是個九品的小官,去做師爺還算是擡舉他了。若是能好好做上幾年,臬臺榮升之後未必沒他的好處。
等許嬤嬤走後,風重華就去找了周琦馥,去周太太處說話。
周太太此時正指揮着丫鬟們在清掃房間,見到倆人來只是招了招手,就繼續吩咐丫鬟做事。
“……屋角清掃起來要仔細……那個炕屏不要亂動……你去把那個沉香木雕的四季花卉屏風往左移一點……對,就這樣……”丫鬟們在她的指揮下,雖是忙亂卻是有條不紊。
一會,她將事情交給餘嬤嬤辦,淨了淨手後就領着二人出了房間。
“哎喲,這幹了一下午的活,恐怕這手都要磨出幾個繭子了,”周太太嘆息着,將手伸到眼前細看。那手纖細白嫩,如同少女般,別說繭子了,連塊斑也沒有。
風重華與周琦馥低頭輕笑,想必周太太頭上的簪子又要多一枚了。文謙有多疼愛周太太,她們是知道的。
不一會,文安學與文安然兄弟前來請安。風重華與周琦馥站起來行禮,自從她們住進了西跨院,文家兄弟就極少進內宅。因爲見面的時間少,所以偶爾遇上了也按文謙與周太太的吩咐不必避開,方方地說話即可。反正有周太太看着,也不會出什麼差錯。
看到兩個兒子周太太就滿臉喜歡,吩咐丫鬟去端了廚房新做的糕點,先與大兒子說話:“前兒你座師送來了幾本書,你仔細看了沒有?”
文安學雖然中了貢生,可是離殿試還有一段時日,文謙就要求他這段時間認真苦讀。文安學也很聽話,除了去座師周洪大學士府上拜訪,幾乎足不出戶。
“回孃的話,已經讀了,一會兒子要去座師府上還書,特地來告個辭,”文安學身材高大,濃眉高鼻,與文謙有七八分相似。就是性格方正了些,不論是行事還是說話,皆是一板一眼,倒像個積年的老學究。
“好,那我也不留你了,一會去了你座師府上代我向夫人問好。”周太太滿意地點點頭。
風重華知道,這是舅舅與舅母刻意培養的結果。文安學身爲長子,肩頭的責任比較重,若是性格跳脫一些,怕他失了莊重,會令下面的人不服。
而文安然就不同了,不僅性格活潑,而且機靈好動。說起話來未語先笑,一雙眸子流光溢彩,燦若星石。
“娘,我能不能借的馬車啊?文鬱請了幾個朋友在家裡鬥茶,正好我的茶寵也養好了……”文安然眼巴巴地瞅着周太太,只差沒像小狗似的搖尾巴了。
風重華緊緊抿着嘴,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周太太最見不得小兒子向她撒嬌,不由得搖頭道:“只這一次,下不爲例。而且要先等你去了周大學士府上,然後才能轉道送你。記得早些回來,別等到半夜讓你爹去謝府尋你。”
文安然笑着跳了起來,而後衝着風重華與周琦馥眨了眨眼:“兩位表妹,等我回來給你們帶好玩好吃的,回頭你們在娘面前多替我說好話。”
他公然說完了這番話,拉着文安學風一般的跑了。
氣得文安學罵了他一路。
“這討債鬼。”周太太搖了搖頭,語氣滿是歡喜。
前天表舅去世了,坐火車回到老家去奔喪,去了之後才知道表舅是投繯自盡。表舅才65,剛退休沒幾年,以前是人民教師,很受學生愛戴。這次是因爲胃上查出了病,受不了打擊而自盡了。去世前,他將自己的後事全都交待清楚了,可是家裡居然沒有一個人看出問題來。我和幾個表哥討論的結果,他應該是有很嚴重的抑鬱症,只不過家裡人都不懂這個疾病的嚴重性,以至於錯過了救他的時機。
想當初,我也曾有過輕度抑鬱症,一度想自盡想結束生命,後來還是經過老公的開導,這才慢慢恢復過來。我慶幸的是,我老公懂得抑鬱症的危害,如果我表舅身邊也有人開導他的話,那該多好……
如果書友們身邊的親人有異常的舉止和行爲,你們一定要重視,不要等到別人生命完結後再去後悔!
我還想說一句俗語:好死不如賴活着!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我表弟妹說,哪怕傾家蕩產治不好了再走,也是我們做小的盡了心,不會讓我被人戳脊梁骨。現在公公走了,別人會怎麼看我?我冤枉啊。我不是給他治病,專家會診做了,也聯繫轉院了。可是他不吃藥不看醫生,吵着鬧着要回家,一到家就走了……
現在公公走了,他安生了。我呢?我一輩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我活到死都會有人說,是因爲我不肯給公公治病,他才自盡的。
人死了,一切全滅了。可是給活着的親人帶來多大的痛苦?就像我表舅,他查出胃癌就走了。可是卻留下我表弟和弟妹被人議論一輩子。別人一說起他家會不會這樣想“因爲孩子不肯出錢治病,他才自殺?”這給活着的表弟造成多大的困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