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的炭火映上楚皇后的面龐,像融融的晚霞在她一雙鳳目內鋪沉。
楚皇后面上一紅,卻不得不承認皇太后說得有理,低聲笑道:“阿蕙確實該歷練歷練,趁着阿薇還在宮內,您老人家若是得閒,也時常指點她們幾句。”
兩位娘娘與辛太妃也隨聲附和,將詩箋會的事情敲定下來。丑時將近,楚皇后天明還要接受命婦們朝拜,不敢一夜不闔眼,便攜着二妃告退。
辛太妃婉拒了徐賢妃的好意,自往含章宮中安歇,等着太明再來向皇太后磕頭。慕容薇依舊要陪着皇太后守歲,吩咐瓔珞回去打點一早要穿戴的衣物,四更天過來替自己更衣。
架上的蓮紋青玉宮燈還未燃盡,高高的龍鳳雙燭依舊吐着豔紅的火花。
祖孫二人溫馨地躺在一張榻上,由着白嬤嬤放好了幔帳。皇太后慈愛地替慕容薇掖了挔被角,瞧着孫女兒月華一般澄澈的眉眼,舔犢之情溢滿心懷。
有些話方纔守着人不好講,如今只餘了祖孫兩個,到剛好說幾句悄悄話。
“顧晨簫如今在臨水三郡,相隔並不太遠,沒說起今年春節會不會再來西霞?”一室的靜謐中,皇太后忽然溫聲發問。
慕容薇面頰緋紅,堪比那龍鳳雙燭的火苗般華彩灼目,幸喜燈影綽綽瞧不清楚。她誠實地答道:“說是會趕在上元節來西霞觀花燈會,屆時一定會來向皇祖母問安的。”
皇太后端正地躺着,雙手攏在胸前,面上皺紋舒展,暖心地笑道:“問不問安,哀家到不在意,到有件事想託他好生辦理。方纔也是忽然想起,蘇家老宅裡存的金條都被從玉屏山查抄,他們如今缺了財力支撐,必然不大甘心。”
有些想法一直在心間盤旋,皇太后曉得錢瑰既然在大理落腳,千禧教此時**憂外困,一定不捨得放過她手上的財物。
皇太后輕輕與慕容薇笑道:“這兩家鬧到兩敗俱傷,與咱們都沒有關係。你與顧晨簫說,早早從罌粟與馬匹這兩樣上下手,先斷了千禧教的財路,再將他們的家底子踢蹬零散,瞧瞧蘇光復拿什麼招兵買馬。”
不愧是昔年的浣碧雙姝,皇太后一雙清湛的雙眸微轉,眼中浮起一層狡黠的光澤:“錢瑰若是想逃,便讓顧晨簫助她一臂之力,也要給千禧教留下些線索,莫要立時便把人追丟。”
祖孫兩個想在一處,慕容薇咯咯而笑,聲音像輕柔的漣漪,緩緩盪漾開來。
她一雙美目灼灼望着皇太后,輕聲說道:“前次我們也是這麼說。蘇光復因是假託白族人,在當地有一定聲望,顧晨簫生怕引起糾紛,不能將千禧教一網打盡,卻早尋了由頭封住匯通錢莊,又切斷了他們與茶馬古道的聯繫。”
顧晨簫出手利落,素日與蘇光復勾結的幾個馬匪、毒梟,全被他以殺人越貨的罪名緝拿,千禧教私下經營的馬場被充了公,來往藏地的道路被顧晨簫封鎖,千禧教在雲南舉步維艱,已然成了無本之源。
“做得好”,皇太后輕輕讚歎,又是喃喃說道:“如今三國同仇敵愾,千禧教必然會無所遁形。當初叫錢瑰走脫,分明是拿她吊千禧教的餘孽。她性烈如火,必定不會甘心供千禧教驅策,你與顧晨簫說說,對她亦張亦馳,看還能不能牽出她背後還有什麼力量。”
慕容薇低低答道:“錢瑰假託李性,避居湒海之濱,顧晨簫已然泒了手下得用之人日夜監視,確曾有千禧教的人打她的主意,錢瑰一概置之不理。”
說起這些還未被連根拔除的毒瘤,祖孫二人都了無睡意。索性披衣坐起,就着當前的局勢一點一滴分析了起來。
而方纔被祖孫二人頻頻提到的錢瑰,如今正盤膝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悵然對着外頭月黑的夜滿腹憂傷。
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悽然?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
避於洱海之畔,錢瑰無比思念往昔姑蘇皇城裡熱鬧又開心的除夕。
仲秋佳節闔府的最後一次歡宴,原是錢府大廈將傾的徵兆,可恨他們一個一個,都以爲錢家依舊烈火烹油,不曾從中嗅出一絲的危機。
如今一人孤苦伶仃飄零在外,想起身陷囹圄的父母兄長,錢瑰真想立時便隨着他們一起,去錢家榮辱共存。再想到父親拼命將她送出,卻不是爲着要她再回去自投羅網,錢瑰便狠狠咬了咬牙,將這滿腔愁緒拋開。
守在她身邊的除卻碧梧與青衣兩個丫頭,還有那一隻喚做踏雪的波斯犬。一路從西霞相隨,如今正安安靜靜地撫在錢瑰膝上,拿冰涼的鼻頭拱着錢瑰的手,又安靜地舔着她的手掌心,似是安慰主人落籍的心情。
錢瑰撫摸着踏雪,往炕桌上淡淡描了一眼。
年夜飯已然預備整齊,碧梧去廚房幫忙,打理了六涼八熱兩道點心,外加葷素兩樣餡的餃子。聽着外頭遠遠近近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再瞅瞅自家院落的冷冷清清,錢瑰只想無聲地嘆息。
碧梧擰了帕子替她淨手,青衣替她佈菜,夾了個牛肉灌湯的餃子放在她面前的青釉纏枝花卉紋小碟中。兩個丫頭切切勸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姑娘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好歹吃一口,咱們討個喜氣。”
兩個丫頭都是打小陪着自己一起長大,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依舊不離不棄,錢瑰打心眼裡感激,她不忍拂卻忠僕的好意,輕輕咬開薄皮,吮吸着裡頭香濃的湯汁,強迫自己將整個餃子都嚥了下去。
楠子架子上的自鳴鐘在此時鐺鐺敲起,原是天交子時,迎來了新的一年。
錢瑰仰頭吸了口氣擱下筷子,將踏雪輕輕放在地上,拿碟子撥給它兩個餃子,瞧着它慢條斯理的享用。這才淨了手,吩咐碧梧將早間準備的銅錢拿出來。
串串紅繩穿着成吊的新銅錢,都是提早換下,擱在鋪着紅錦緞的托盤裡。往年都是由母親給下人們放賞,那時她與姐妹們在一旁瞧着,只覺得滿眼喜慶,如今更多的卻是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