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縣城人聲鼎沸,馬車剛馳過城門,竇昭就聽見有人在高聲喊:“快去東竇領賞錢!”
祖母大吃一驚,連聲問紅姑:“領什麼賞錢?”
竇昭乍聽也有些奇怪,略一思忖就明白過來,見祖母尋問,笑道:“估計是伯彥中了舉人。
“是哦!”祖母聽着高興起來,催着紅姑,“快去問問。”
馬車停了下車,紅姑隨便拉了個人問。
“竇家的五少爺中了舉人,太夫人派了人在門口打賞,去晚了就沒了。”說話的人匆匆交待了一句,撒腿就跑。
“哎喲,這可真好!”祖母喜上眉梢,“竇家又要出大官了!”對這個輕怠她多的人家沒有半點的怨懟。
竇昭不由緊緊地握住了祖母帶着繭子的手。
如果沒有祖母,前一世的她或許會變成一個尖酸苛刻,整天只知道恨天怨地的人吧!又怎麼可能丟開竇家的種種去過自己的好日子。
回到家,竇昭準備了些筆墨字硯做賀禮,和竇明一起去了東府。
竇啓俊的母親三奶奶穿了件嶄新的寶藍色如意紋的杭綢褙子,臉上笑開了花,團團轉着應酬來賀的女眷。
竇明不屑地冷“哼”一聲。
竇昭告訴她:“你不想來就別來,多的是藉口。既然來了,就給我高高興興的。”
竇明嬌憨地笑,湊到竇昭的耳邊,低聲地道:“那天晚上,我看見紀詠去找你了!”語氣卻十分的惡毒。透着毫不掩飾的興災樂禍。
竇昭退後兩步,仔細地端詳眼前的女孩子。
“竇明,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大家不用矯情地掩什麼,我覺得這樣挺好。”她沉聲道,“你如果願。當然也可以日日盯着我過日子,只要我贊同的,你都反對;只要我反對的,你都贊同。甚至是爲了讓我不痛快,讓自己低賤如泥。可我卻不會因爲你而改變什麼。這一點,你要記好了。如果你覺得紀詠找我的事有損閨閣清譽,你可以站在西竇的大門口去嚷。我保證,我決不會攔着你。”
竇昭依在廡廊的欄杆旁,豆綠色繡着鵝黃色四蒂紋的湘裙撒在地上,姿態隨意之極,卻有種慵懶的輕蔑撲而來。像把利劍狠狠地紮在了竇明的心上。
“你別得意,”她忍不住威脅竇昭,“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哭着求我!”
威脅是建立在實力上的。
如果說這樣句的宋墨,她可能會瑟瑟發抖吧?
念頭閃過,竇昭在啞然失笑。
如果是宋墨,他肯定不會說出這樣幼稚的話來吧?
他會直接做,讓你哭着去求他。
她的神色突然間有些恍惚。
遼東離京都快馬加鞭也有月餘的路程,所以遼東總兵三年纔回京述職一次。皇上既然訓斥宋墨。可見對他還是恩寵有加的,若是突然間想起他來下旨招見而他又不在京都……可真是件讓人頭痛的事啊!
站在竇昭對面的竇明氣得心尖直哆嗦。
竇昭竟然輕視她至此!
她很可笑嗎?甚至連應酬都懶得應酬她一下嗎?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會讓竇昭後悔的!
竇明的手緊緊攥成了拳,指甲扎得她手掌生痛。
東竇的後花園,荷花已殘。桂花餘香,貼梗海棠冒出蕾來,一景過去還有一景。
女眷們嘻嘻哈哈地在花廳坐下,紛紛恭賀已育有一子,如今正懷着身孕戚氏有福氣。
戚氏紅着臉,不停地道謝。她的胞妹小戚氏嫁給了五奶奶的侄兒,此時和五奶並肩而坐,眉眼間笑意盈盈,顯然很爲姐姐高興。
七堂哥竇繁昌的長子蔻哥兒在花廳外探頭探腦。
竇昭悄悄地朝着他招手。
她上一世和三伯父走得近,連帶着和三伯父家的兩位堂兄竇繁昌、竇華昌兩家也很熟,蔻哥兒更是她看着長大的,自然感覺到親切。
蔻哥兒滿臉興奮地貼着花廳的槅扇跑到了竇昭的身邊。
“五姑姑,”他稚聲稚氣地道,“安源哥讓我給他找只香……”
竇昭一聽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門外一直在放掛炮,孩子們淘氣,常常會撿了那些沒有炸開的炮竹用香燭點了玩。因掛炮的信子比一般的炮竹都短,常常會有孩子炸了手或是傷到其他地方了,特別的危險。大人通常都不讓孩子玩這些。安源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肯定不是竇家的孩子,十之八、九是竇家姻親的孩子。他們定是看着蔻哥兒年紀小,又是竇家的孩子,所以慫恿着他向人討香燭。
“那些被人丟在地上不要的炮竹有什麼好玩的?”她怎麼能讓蔻哥兒跟着這羣人玩,哄着他道,“趕明兒五姑姑給你買一大堆炮竹就是了。今天有新鮮的秋梨吃,五姑姑給你削梨子吃,等會讓素蘭陪着你去林子看鳥,好不好?”
蔻哥兒的口水立刻流了下來。
他乖乖地坐在竇昭腳邊的小杌子上吃梨子。
小戚氏看了就低聲問五奶奶:“四姑姑說人家了沒有?”
爲了表示親熱,她跟着她姐稱呼竇家的衆人。
她的小叔子到了說親的年紀。
五奶奶是知道的,聞言不由哈哈大笑,道:“你可說晚了一步,我們家四妹妹,可是要做侯夫人的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況竇昭已經定了親,她並不忌諱有人看中竇昭,反而覺得這是竇昭的榮耀——姑娘家嫁了人,就如同珍珠變魚目,耀眼的也就是這幾年。因而聲音特別的大,滿花廳的人都聽得見。
小戚氏這話問的可進可退,倒也不尷尬。又是個聰明人,湊着趣兒直道“恭賀”。
竇昭向來不是捏扭之人,笑而不語,大大方方地隨她們議論。衆人就更無所顧及。
“我們四妹妹也是個有福氣的。要不是自小和京都的濟寧侯定了親,恐怕就要嫁入閣老府了。”二奶奶自從爲鄔家保媒不成,一直是塊心病。如今有機會在衆姻親面前爲竇昭正名,她自然是不遺餘力,說話的聲音一點也不比五奶奶小,“當初何家的人聽說四妹妹早就定了親,可是惋惜了很長時間。”
三奶奶孃家的嫂子就仔細地打量着竇昭,點着頭道:“四小姐的耳垂又大又飽滿,是個有富氣的。”
“那是當然。”三奶奶和竇昭的關係不一般。當然要擡舉竇昭,笑道,“你們是不知道啊,老濟寧侯去世的時候,她們家姑奶奶派了人來。說要百日之類迎娶,把我們老太太氣得,直嚷着要退了這門親事。誰知道這話音還沒落地,濟寧侯就派自己的乳孃來,又是賠禮,又是道歉,還直說是因爲家裡沒有主持中饋的人,並不是想怠慢四妹妹。然後中元節蓮燈,中秋節送糉子。重陽節送菊花,沒有一個節氣落下來的,我看到是真心實意地快點把四妹妹娶回去才放心的樣子。”
大家都掩了嘴笑,神色間均露出或多或少的羨慕來。
竇昭卻暗暗嘆氣。
前世今生,魏廷瑜喜歡的,始終是她的顏色。
想到這裡。她又有些迷惑。
男人不喜歡女人的顏色還能喜歡什麼?
難道還讓他和你做知己不成?
話是這麼說的,心裡也明白,可想想正經夫妻一場,最後還是色衰而愛馳,又有什麼意思?
到底還是小瞧了她。
頓時有些意味闌珊起來,擡頭卻看見了獨自坐在荷塘邊的紀詠。
他穿了件青蓮色直裰,呆呆地坐在青石長凳上,秋日的陽光透過已快凋零的桂花樹枝投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片變化莫測的斑駁光影,讓他冷漠而頹然,看上去顯得那麼遙不可及。
紀詠,從來沒有這樣安靜的時候!
出了什麼事呢?
竇昭不由暗暗猜測。
而坐在她身邊的竇明心裡卻像揣了把火似的。
她死死地咬着脣,生怕自己說出什麼不應該說的話來。
不就是要嫁給一個侯爺,大家用得着這樣巴結她嗎?
那侯爺不過是個閒差,是能幫着竇家的子弟謀個一官半職?還是能幫着五伯父在內閣裡說話?
這些婦人,每天只知道針頭線腦的,沒有一點見識。
何況她還沒有嫁進去。
說不定哪天出點什麼意外,這門婚事就會黃了呢!
竇明眼底掠過一絲譏諷,就看見柳嬤嬤請大家移坐到二太夫人那裡去,說是太夫人在自己的院子裡設宴招待大家——這宴請的費用就是二太夫人的體己銀子了。
衆人少不得又恭喜三奶奶和戚氏一番。
三奶奶和戚氏眉開眼笑,喜不自已/
到不是差這點銀子,而是二太夫人拿了體己銀子爲侄孫慶祝,體現了二太夫人的喜悅和愛護之情。
一羣人又說說笑笑的往二太夫人那時去。
時刻注意着竇昭的竇明就發現竇昭漸漸落到了衆人之後,在她們拐過紫藤架時,竇昭突然不見了。
竇明在心裡冷笑,停下來折了幾折紫藤花,見衆人已走遠,她匆匆往花廳去。
中途,她看見了站在荷塘邊的紀詠和竇昭。
“你怎麼坐在這裡?”竇昭調侃着紀詠,“難道是因爲我們家出了個少年舉人,紀表哥不能像從前那樣風頭無二,所以有些失落了?”
如果是平時,紀詠聽了這話會立刻跳起來毒舌地反擊她到她無招架之力,可今天,紀詠卻只是擡頭望了她一眼,語氣怏怏地道:“我正在算帳。”
補3月26日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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