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周宣今年四十有八。
先帝周康活着的時候,周宣明面上足不出戶、不問世事,暗地裡卻在收買朝野勢力,同時還偷偷扶植商賈富戶,替他經營買賣、收集各地情報。
周宣伏蟄了二十餘年,直到周康暴斃,這才抓住機會,突然發難。
周宣是天潢貴胄,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地宣佈叛亂,他的藉口便是周康之死。
周康死得太過突然,好像是被人謀害一般,周宣於是抓住這點大做文章。
他對外宣稱,先帝乃是被他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聯合幾個外臣藥殺而亡,並非是病故。
爲了給自己的說法找依據,他還命人四處散佈謠言:當今太后與幾個柱國大臣長期有染,現在的天子未必是先帝骨肉。
這種鬼話,稍有見識者,恐怕都不會相信。但人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明明知道耳聞之事未必是真,卻總喜歡引爲談資,四處傳播。
尤其是黎民百姓,他們每日爲衣食忙碌,生活枯燥,缺乏娛樂。‘皇帝的婆娘偷人,還害死皇帝’這樣的傳聞,對他們來說十分新鮮。雖然大家表面上不敢胡言亂語,私底下卻也津津樂道。
就這樣,先帝被藥殺的謠言越傳越廣,許多無知愚民聽到謠言後,甚至覺得越王起兵是爲了給老皇帝報仇,反而對叛軍生出好感。
周宣也對外宣稱,自己起兵不是爲了當皇帝,只是要清君側,把新帝身邊那些佞臣賊子斬殺乾淨,還大夏國一個朗朗乾坤。
周宣既敢起事,自然做足了準備。非但朝廷有他設下的臥底,各州各郡也有他安插的眼線,甚至吳王周寧那邊他也打過招呼。
周寧是個老狐狸,周宣本欲約他一同起事,他卻以年老體衰、想安享晚年爲由拒絕了。簡直是說笑,五十幾歲也能叫年老體衰?
不過周寧雖然拒絕同六弟一同造反,卻也表示不會向朝廷告發,更不會插手。和周宣一樣,其實周寧這幾年也在暗中培養勢力。
周宣知道,三哥這是想隔岸觀火,坐收漁利。呵,這種行爲,說好聽點叫老成持重,說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難成大器。
周宣想,等自己奪下越楚兩州,勢力坐大了,就立刻發兵去奪吳州。到時候三哥恐怕腸子都要悔青吧。
不過眼下,周宣還是把目光放在楚州。爲了一舉奪下楚州三府,他親自率領十萬大軍,準備渡江攻打朝廷官兵。
…
臨武城。
韓元和手下一幫官兵整日提心吊膽,害怕叛軍突然殺到。但衆人一連等了十幾天,卻仍不見半個賊兵的身影。
又過了幾天,官兵們漸漸地變得煩躁不已—原來等別人來打自己也是一種煎熬。不少人甚至期盼叛軍趕緊殺來,讓大家活動活動筋骨,不至於每天悶在城頭乾等。
此時已經是秋暮,商風瑟瑟,落木蕭蕭。天氣也漸漸從涼爽變得有些寒冷了。
韓元知道,叛軍斷不會拖到冬天進攻,入冬的話,對兩邊都沒有好處。賊兵之所以遲遲不來,應該是在打什麼主意。
這天初晨,韓元剛剛醒轉,正在官邸用膳。一個親衛忽然跑了進來,慌張道:
“大,大人,叛…叛軍殺來了!就在城外!”
韓元心中大驚,也顧不得吃早飯了。急匆匆地穿戴好甲冑便向城頭趕去。
臨武雖然地勢不佳,但整座城建得固若金湯,堅不可摧。全城方圓八百丈,高近五丈。城牆上方過道寬闊,人馬皆能行走。
韓元趕到城頭觀望,只見城外大霧瀰漫,隱隱有無數旌旗,獵獵作響,耀武揚威。
他心中摸不透敵軍來了多少,也不敢冒然派人向其他三城求援。
這時,其他將官也紛紛趕到城頭。
“韓領軍,叛軍人多勢衆,恐怕不久便要攻城。請領軍速速派人通知其他三城,讓他們出兵支援!”
吳吉耳見叛軍聲勢浩大,心中畏懼不已,當下便向韓元請求道。
韓元道:“不急,先看看叛軍有何動作。若是我們一仗不打便去求援,豈不要被別人看扁了麼?”
張壯陽急道:“領軍,現在是性命攸關的時候,哪還顧得上什麼面子。我們此時不去求援,萬一被賊兵包圍了,到時候連消息都帶不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三個旅將中,只有李馗一言不發,他知道韓元有自己的道理。
韓元聽了吳、張二人的話,冷冷道:“兩位還記得我之前怎麼說的麼?”
說着,他緩緩抽出腰間那柄先帝御賜的寶劍。
吳、張二人頓時啞了口,默默退下,心裡卻對韓元愈發怨恨了。
城外,叛軍在放了幾輪箭雨後,並沒有繼續攻城的意思,反而在離城不遠的地方駐紮了下來。
韓元讓人給他在城頭搭了一個棚子,又命人將他的牀鋪擡上來。他索性坐在牀上,看城外的賊人有何動作。
“傳我命令,以後每日三餐都給我送到這來,我吃睡都在城頭。”
韓元向身邊幾個親衛吩咐道。
馬二憨讚道:“爵爺甘願和將士們同甘共苦,實在是標下的楷模。”
韓元笑道:“馬二憨,你什麼時候也學得油腔滑調了?我問你,你可知城外叛軍打得什麼主意?”
馬二憨傻傻一笑:“爵爺都不知道的,標下怎麼知道。”
韓元故作怒狀:“別給我繞彎,你就說你怎麼想的。”
馬二憨想了片刻,道:“標下認爲,賊軍遠道而來,行軍疲憊,應該是打算休養幾日再行攻城。”
韓元道:“你這話有幾分道理,不過在我看來,恐怕沒那麼簡單。”
“若是我帶着十萬大軍殺到此處,不說即刻攻城,至少也要裝裝樣子,先給城裡人一個下馬威,讓他們心生畏懼,斷不會隨便放兩箭就完事。”
馬二憨疑惑道:“這麼說,賊軍是分兵了。他們一部分攻打臨武,其他人去打景興、商玄?”
這時,李馗恰向這邊走來,聽到馬二憨的話,插口道:
“馬都統的話有道理。某家也懷疑叛軍是分兵了,要說休養,賊人這十幾日不曾來攻,還休養得不夠麼?也許,他們的兵力也不多。”
聽到這,韓元心中隱隱有些不妙。聽說這次是越王親自率領大軍來攻,這臨武城的地位如此重要,對方豈有輕易棄之的道理?不說別的,叛軍只要拿下臨武城,後續的糧草輜重,便能源源不斷地運到前線。叛軍,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這會不會只是敵軍的前鋒?想試試臨武城的虛實?又或者,叛軍想引誘我們出城作戰,伺機將我們圍殲於城外?”李馗忽又說道。
馬二憨搖了搖頭,表示猜不出來。
韓元道:“無論如何,各軍都不要出戰。我們只要緊守城池便是。”
馬二憨道:“爵爺,我們真的不去求援?”
“不求。暫時不求。”韓元徐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