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了西涼月夜的愁雲慘淡,站在這個千年帝都的地面遙望星空,葉文發現,其實夜空別無二致,一樣的繁星若點,輪月當空;但不知爲何,葉文看着這龍都的夜空,總有種厭惡的感覺,或許是明月無情人有情,繁星無故惹相思罷了。
葉文現在的位置在龍都城外的一處飛起廟宇,是早先佛教在九州大行其道的時候,留下的遺蹟之一。不過後來經過武朝的滅佛心動,佛教北遷,留下的耕地等有用的東西全都被武朝幾大家族收攏,至於剩下的也就只有這些佔地不少的飛起廟宇。
更早的時候,其實這些廢棄廟宇大都是有名有姓的,丐幫繼釋家子弟接管了這些廟宇,但由於這代皇帝寵愛的二皇子武啓的緣故,廟宇中殘留的丐幫子弟也就在某些人的手段中消失了。其實武啓自己也知道,自己微服私訪白龍魚服,看到的不過是別人想讓自己看到的;但他總是這樣想着,總比連樣子都看不着的好。
這些都另說,葉文到龍都的第一個葉文回來到這個廢棄廟宇,原因不是別的,而是白天那個縱橫家師兄的那一席話,大參議。毫無疑問,自己的身份又泄露了。雖然在這個計劃將要進行,或者說已經開始一半的情況下,就算血色兄弟會中的人知道自己,甚至武朝的人知道自己都沒什麼大問題,但既然碰到了,恰巧葉衝又留了信號,自己也就來了。
月上枝頭,略帶曖昧興致的信號就是葉衝留給自己的。葉衝總是喜歡行走在黑暗中,用他的話說,就是有人明總要有人暗。五年來,葉衝經歷了什麼,葉文不在意,只要他還是葉衝就好。
仔細端詳明月,繁星了許久,月亮總算爬上了枝頭,葉衝也快要出現了。葉文知道,說了是月上枝頭,那麼葉衝不會早也不會晚。在某情況下,可以說是固執。
“哥。”果然不出葉文所料,準時準點,葉衝出現在飛起廟宇的門口,屋檐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臉龐,但卻遮不住他渾身的血腥味道。但葉文沒有多問,便如他所說,只要葉衝還姓葉,只要血色兄弟會還姓葉,他就不會過問。
原本見到葉文總會嘮嘮叨叨的將血色兄弟會甚至七色蝶的事情全部像是報告一般說出來的葉衝,今夜卻顯得那麼的沉默無言。葉衝看着葉文疑惑的面容,不自然的再將視線轉到廟宇中那尊殘破的佛像上,目光漂浮不定,讓葉文有些皺眉。
“這佛像連臉都不知何時被人砸了,現在連金身都不全,估計不會回答你的祈禱,所以有什麼話直接說吧,扭扭捏捏的不像你的個性。”葉文沒好氣的說道,勉強開了個玩笑,他其實很討厭這個樣子,孤身一人,每個人都與自己有隔閡。
葉衝怔住了,沉吟了許久還是掙扎的說道,“哥,你心軟了對嗎。對那些我們的仇人,留情了。”看來這類質問葉文的話,葉衝聯繫了許久,顫顫巍巍的用了心軟和留情兩個詞。
葉文瞳孔微縮,表情不變的說道,“爲什麼這麼說?”
“在西涼的計劃中,你留情了。原本計劃是復興社葉家軍也會出動,但是你讓他們按兵不動了,繼續蟄伏下去,你沒有發出出兵的訊號。所以,所以,所以齊無國纔會衝進火海的。”
葉文嘴脣輕輕顫抖,五指緊緊攥了起來,嘴裡倔強的說道,“我沒有,只是臨時改變了計劃而已,只是,臨時改變了計劃而已。”說到後面,葉文自己的都開始問自己的內心。
葉衝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最後緩緩張口,“哥,你知道是什麼支撐着我們的嗎?”
葉文沒有說話,或者說他說不出口,彷彿只要只說出口,就會有成千上萬的葉府孤魂野鬼在指着自己口誅筆伐的說自己,叛徒,叛徒,叛徒。
“復仇,唯有復仇。我這個人很簡單,只要能復仇,將加諸在我們身上的那些慟哭,那些悲憤以牙還牙的復仇,才能讓我們支撐下去。”
廢棄廟宇的大佛雕像,臉上沒有了大大的一塊,沒有臉沒有嘴沒有眼。一張空洞洞的臉茫然的環繞着廟宇中的兩個人,兩個沒有血脈相連卻是親兄弟的兩人。
“可是,那些都是無辜的人,無辜的百姓。甚至於在五年前被他們所保護的人。”葉文的聲音低微到得來極點,好似微不可見的螻蟻塵埃。
葉衝的眼睛第一次從黑暗中露了出來,在月光下顯得比那尊沒有眼睛的佛像還要可怖,“唯有拋卻良知等一切使我們軟弱的東西,化身爲人間厲鬼,做困獸猶鬥,才唯有可能苟延殘喘,獲得一息尚存,得以復仇。這些你都忘了麼?”
“哈…呼…”葉文深深吸了一口氣,手心一陣陣刺痛,“不會忘,致死都不會忘。”
葉沖走了,就想來的時候那般,乘着夜色黑暗,走的時候也揮動一片漆黑。留下葉文一個人呆在這廢棄的廟宇,和那尊沒有視線的大佛相對無言。
願我等日此悽慘無力苦苦的掙扎,可以成爲你來日復仇的利刃;復興社,非是復興,而是復仇!
天,終於亮了。
天亮後,葉文沒有繼續呆在那個廢棄廟宇等待計劃的開始,而是來到了一個稍顯落敗的府邸門口。說它稍顯破敗只是相對於平民百姓而已,最起碼它依舊算是皇親國戚,最起碼曾經它的主人是暗衣衛大統領。
葉文看着門口那塊泛新的牌匾,上面的題字早已經從羅府變成了武居,府邸門口三尺之外的地方還立着一塊顯眼的貞節牌坊,看樣子,羅虎臣的死訊依舊傳到了這裡,或者說,武素問的上位就意味着這裡遲早會是一個寡婦家。
輕輕拉動釦環大門,葉文發現居然沒有響應的聲音,他沒有絲毫耐心等待裡面的人醒來,至少此刻沒有。從情報信息上得到,那個女人就在這裡面,沒有出去過。葉文直接雙手一推,將庭院深深的大門推開,頓時一連串的鈴鐺輕輕牽動,整個武居庭院頓時有種春風如約輕叩門的雅緻。
庭院內的擺設很是雅緻,花草樹木,圍欄竹木很是考究的擺放着,在冬日裡也能體現出一抹溫馨,就在葉文細細打量着院內的擺設的時候,武居的主人出來了。
眉眼間很有武啓的風韻,千年流傳下來的皇家血脈在她的眉眼間顯得很是別緻,只不過讓葉文出乎意料的是,這作爲皇親國戚的府邸內,居然就只有她一個人寡居於此,沒有任何的僕役婢女。
一個算得上徐娘半老的中年美婦看着站在院內的年輕人皺着眉頭不說話,雖然自己這裡敗落了,但也不是什麼小貓小狗可以亂來的。
“在我三聲內滾出去,我可以當做沒有看見過你。”中年美婦冷聲說道。她的武居近年來很少有人來,雖然他是在位皇帝的親姐姐,當朝的長公主,但帝王家最是無情說的便是這樣,失去所有作用的人,是不會得到任何利益的。
“不愧是皇家血脈,有威嚴就是少了點人性。”葉文端詳着這個可以說是改變了羅虎臣一生的女人,算不上傾城傾國,但從眉眼的風韻中可以看出年輕時候的風采也是極爲耀眼的,畢竟皇家的血脈基礎在那裡。
中年美婦眉頭展開,但心中卻揪了起來,知道自己是皇家血脈還敢直接闖進府邸,看來來者不善。
“何事?”中年美婦的聲音軟了些許,葉文不得不說,這是個很能表現自己優勢一面的人。
“這座宅子的前主人,在死之前託付我一件事情。”葉文沒有拖拉,直接說道,他相信就算他不說出羅虎臣的名字,這個女子也能想到。
果然,中年美婦臉色變了,“你,你要殺我?”
“看來,你很清楚,很瞭解他。”葉文端詳了許久之後,有些失望,“但我現在改變了注意。”
“是你,葉淳鳳。”中年美婦恍然大悟的說道,臉上由於緊張泛起的煞白消失了不少。
“怎麼,知道我和你女兒之間的關係,覺得我不會動手?”葉文一眼看穿這個女子的內心,直言說道。
“不然呢。”中年美婦頓時感覺自己手中有了些籌碼,也直面着葉文說道。
“我不是不動手,只不過你的性命,在她的手中而已,祈禱吧,你女兒還對你有感情。”
“這幾年來,你知道我是怎麼度過的嗎?自從他把我唯一的寄託搶走,你知道嗎?”中年美婦就好似變臉似得,彷彿葉文口中的那個人,琉璃真的是她心中唯一的寄託一般。
“怎麼度過?抽大煙,醉生夢死,怎麼,這些還不夠你度過這些年嗎?”葉文看着中年美婦脣齒間的淡黃說道,雖然經過掩飾和修補,但是,葉文一眼可以看出,那是經年累月抽大煙纔會形成的。
“怎麼可能,祖訓我還是知道的。”中年美婦極爲鎮定的說道,回答極爲流利。
“那麼就把你袖中沒藏好的大煙膏收起來,快掉到地上了。”葉文在一個轉眼中消失在這個武居中。
中年美婦手忙腳亂的將東西收起來,看着葉文消失的方向面色複雜的說道,“真是個狠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