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姐姐,你說爲了殺一個後生,弄出這許多事來,是不是沒事找事呀?”
當衡山衆妖都安頓好,水靈嫣麗的九女峰辛綠漪便這麼問她的六姐烏雲綿。聽了她這麼問,那向來隱於衡山芙蓉峰修煉的黑蛇精烏雲綿便咯咯咯笑了起來,跟她這七妹說道:
“我說七妹呀,你真是不懂大哥的心事!”
“什麼心事啊?”
由幽谷深潭中青鯉修來的女精靈辛綠漪有些不解。
“唉,七妹,難道你不知道麼?在我們這衡山七友裡就屬大哥二哥最爲交好。他們這些大男人可跟我們安分守己的女人家不同,他們倆啊常搭夥下山去城裡那些銷金窟風liu快活。若手頭沒了錢,那還了得?難免就做些不法事情。你想想啊,他們倆懷心思往一處使,壞事一塊幹,連找女人都一起,這之間的交情能好成啥樣。”
“嘻嘻,是喔!”
聽烏六姐忽然說起這些,辛綠漪雖然聽得笑了起來,不過卻有些臉紅。
“誰說不是呢。”
那烏雲綿已是少婦模樣,這些男女事兒卻似說得嘴慣,絲毫不以爲意,繼續說道:
“所以啊,這回二哥不知道怎麼被那個叫張牧雲的小賊頭給殺了,那咱的王仙人還不氣瘋了?殺他?七妹你還不知道吧,大哥這回爲了讓那個小子一定死在他現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手裡,這些天已不知派了多少手下沿途收拾那些劫道小蟊賊,生怕那張牧雲一個不小心先輕易死在別人手裡!你瞧瞧,咱這當大哥的做的事兒有多壞。”
“是挺壞的。”
辛綠漪跟着附和。她們這倆女妖精嘴裡說壞,不過口氣卻並非真的譴責。辛綠漪此時已端坐在靠窗的妝臺前,對着莊上丫鬟用的銅鏡挽着自己的鬟鬢。理着如雲賽霧的青絲,辛綠漪想了想,又說道:
“不過,誰叫那個叫什麼張牧雲的小子更可惡呢?聽大哥說那天只不過是胡二哥慕名想看看衡陽的元宵花燈,死活讓他陪着去。結果好好的燈沒賞成,卻被那壞蛋小子看破形跡,在那麼多人的大街上喊打喊殺說什麼要……要除妖。胡二哥一個沒躲及,就給小賊害了。唉,可憐二哥他到死也沒看成花燈,真慘。”
說到這裡,辛綠漪的眼圈有些泛紅,手裡的動作慢了下來。不一會兒她眼裡便閃起了淚花。
“唉,誰說不是呢。”
聽七妹說得傷心,黑蛇精也跟着抹淚。她哽咽道:
“想不到臨到死,咱二哥的心願也沒圓。最可惡的是,聽說那小賊大庭廣衆中口口聲聲地說要除妖,真是可惡之極!”
一提起這個她就義憤填膺,聲音變得堅決起來:
“七妹!咱七兄妹雖然不經常聚在一起,不過這一回咱可一定要同心協力演好這場戲,保證讓那小惡賊清清楚楚地死在自己未婚妻子手裡!”
“嗯,當然!”
至此二女計議已定,便不再說這事。又過了一會兒,這二女便開始討論起梳妝打扮經驗來。
且不說衡山衆妖在王玉娥家中佈下天羅地網,再說張牧雲。來辰州的這一路上,十分風平浪靜。當最後快要到辰州時,回想起來連張牧雲自己都有些吃驚。這年頭世道並不太平,他早就準備好哪時和草叢裡跳出來的劫道小賊火拼;誰知道一路下來,那些盜匪竟似死絕,一路順風順水,毫無波折。說話間,這一天上午他便快就要到辰州城。
將近辰州之時,張牧雲跟路旁田中鄉農問路,打聽好大王莊的所在,也不進辰州城,便徑直往城北大王莊而去。
當離得大王莊越來越近,張牧雲這心也不由自主地也越跳越快。不管之前他因爲什麼原因而來,也不管他有沒有想過是否真喜歡這婚書上寫着的姑娘,只要他一想到也許就在今天吃過中午這頓飯後,他從此便算是有了自己媳婦的人——一想到這,無論他怎麼囑咐自己要鎮靜要淡定,他這心就只管撲通撲通地跳,兩腿輕飄飄地,也不知此後這一路怎麼走過來。
心情如此激盪,當他按照路人的指點最後真走到那座唸叨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大王莊門口時,他對門口那個守候多時的莊客竟是視而不見,渾忘了還要跟人家打招呼。而當他被看門人喝止問話後,在這莊客領着他朝莊子裡走時,他猛然一回神,想記起剛纔這大王莊究竟怎麼走的,卻忽然發現自己竟只記得跟先前那個鄉農問話之前的情景;此後告別往這大王莊而行,自己走的這段路上卻什麼景物都記不得,就像自己倏然就來到這裡。
驚覺了這一點,張牧雲便有些清醒過來。暗暗笑話着自己怎麼這麼不經事,他便安撫安撫自己激盪的心神,儘量心平氣和地沿路打量起這座城郊莊園的景物。
此刻他正行走其間的大王莊,處在沅水之北,離辰州城大約二十多裡。因爲是鄉間的富戶,主人也見過世面,雖然這莊園遠離熱鬧的城池,莊中那散落在林蔭花樹中的二三十間屋舍卻大多數仍雕樑畫棟,氣度不俗。青瓦高脊的樓閣檐壁間,依稀能看出彩漆繪的花鳥蟲魚圖案。若是仔細觀看這些漆畫,便發現它們的線條和用色竟是頗爲精緻細膩,不像是出自尋常鄉間木工畫師之手。不過這些漆繪恐是日久年深的緣故,風吹日曬至今,當張牧雲此時看到它們時,已大都不見當初嶄新鮮明的顏色;極目望去時,呈現在眼中的是一種灰敗斑駁的顏色。不過,也許正因爲如此,張牧雲心中才覺得這王家並不是個一時發跡的暴發戶。
一路看到的這些氣勢不俗的高房大屋,落在張牧雲的眼中並沒有讓他心情舒暢;那些巍峨聳峙的樓臺反而讓他心中增添許多無形壓力。倒是那些一路上走來不時看到的青青翠竹林、爛漫桃花園、撐着荷蓬枯葉的蓮花池,還有那時時能看到的幾畝碧綠菜畦,才讓他心情略略舒適。
閒言少敘。很快張牧雲便在那個莊客的帶領下來到莊中正屋客廳中。當他們到來時,這座佈置得古色古香、富麗堂皇的廳堂中並沒有什麼人。那個領張牧雲進來的莊客剛纔一路上都沒什麼問話,直到將張牧雲領到這座敞亮的軒廳中將少年讓在一張雕花檀木椅上,莊客這纔跟張牧雲細細問明來意。
對這位莊客這般行徑,張牧雲毫不起疑。說起來,他倒也幾乎沒什麼正式拜訪富貴人家的經驗。上一回,倒也去過一次羅州赫赫有名的沈家莊,不過卻是夥同一幫人打將進去,最後還被捉住捆了一夜。所以,剛纔他這一路見不到什麼人,走過小半個莊子卻只有這莊客引領,所有這一切他都絲毫沒有起疑。而初登王家之門,戰戰兢兢之餘,他只是注意到這名莊客的模樣竟是長得油光粉面,心中還在讚歎:
“好!果然是大戶人家,連門子都長得這般好人才!”
他卻不知,這個領他進來的莊客卻正是陳文炳假扮。此時這浮浪公子正是一身家人打扮,跟張牧雲問長問短了幾句後,便聽他興奮說道:
“原來真是張公子!小人真個有眼不識泰山!”
陳文炳煞有介事地奉承道:
“平時常聽主人說起,說我家小姐有一門好親事卻在羅州,想不到今日便蒙公子登門,親眼見到張公子了!”
聽他這般奉承,張牧雲倒好生不好意思,口中謙遜了幾句。不過,聽這莊客口風倒是甚善,張牧雲這心便放寬了許多。只聽這陳文炳又假意問道:
“是這樣,雖則小的對公子您耳聞已久,不過這年月人心不古,這口說無憑的……哈,不是說信不過公子啊,咱也是爲了把這件喜事辦好。您看是不是把那婚書……”
口中遲疑說話,臉上一臉爲難,這陳文炳陳大公子真是演技頗佳,這一番做作環環相扣、唱作俱佳,真是由不得張牧雲不信。見他這樣精細,張牧雲反而更加寬心。他趕緊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那張猶帶體溫的陳舊婚書,笑着遞給陳文炳。
待婚書一接到手中,陳文炳看着這上面自己相中的女子跟別人訂下婚約,真是恨不得把眼前這少年暴打一頓。只不過動手不在此時,想起王道陵的囑託,他此刻只能“懷恨在心”,在肚子裡咒罵一句,表面卻滿面春風歡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看那眉花眼裂的樣兒就差沒喜極而泣。只見他跟張牧雲鼓舞說道:
“公子在上,雖然小的並不識字,但看您是實誠人,這紙也確是婚書。公子你且恕罪稍等等,我這便去找咱管家老爺來!”
說着話,他便十分規矩地把婚書顫抖抖地遞還張牧雲,然後臉朝着少年腳下往後退,無比恭敬地退到大廳西側的屏風邊,纔敢一轉身,走進那幾扇畫着四季溪山的屏風裡。此後留在廳中的張牧雲只聽得“噔噔噔”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逐漸消失在迴音中。
轉眼這偌大的客廳中就剩下張牧雲一人。他按捺下激動的心情,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卻還不見人來。等得有些無聊之際,張牧雲漸漸開始東張西望,看起這王家廳中擺設來。眼光踅摸之時,偶爾一扭臉一擡頭,正見到大廳中的那塊中堂匾額。張牧雲也是識字之人,幾番機緣巧合受了那些經卷薰陶,文學功底倒也不凡。他這回仔細辨認了一下,原來廳堂上那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寫的是:
“雲卷千峰”
反正無事,見到這句匾額題語,張牧雲便開始在心中胡亂琢磨:
“咦,雲卷千峰,氣勢自是不凡,卻有些不通;那千峰巍然,中間無數禽飛獸走,草木勁拔,這千山萬靈的試問高天上那些虛無縹緲的雲氣怎能將它們捲起?”
琢磨了一會兒,他忽又想到:
“哈,這雲卷千峰的雲字,倒還犯了我名諱呢!”
這般胡亂想了一回,終於等得有些焦急之時,他卻忽聽得依舊是那西側畫屏後一陣腳步亂響,還沒見得人,便聽那屏風後有人熱切高叫道:
“是張公子嗎?快讓老朽拙眼瞧瞧!”
這正是:
挖下深坑擒虎豹,撒出香餌釣金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