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綏城的廟會果然很熱鬧。
我們到的時候，夜已深了，但大街上仍然燈火通明，龍王廟前面，依然聚着一堆人。香客，小販，各式雜耍。
我玩得很開心。
到這世界之後，之前是在花船上，然後被溫浪漫軟禁，然後回到花遲谷，忙於學習各種東西，從沒有這樣放開心胸的玩過，從沒有這樣發自內心的開心過。
甚至，不單是在這裡，其實我自七歲以後，就從沒有這樣開心過。
時間好像倒流了十幾年，到了我七歲生日那天。那日父母一起帶我去渴望已久的遊樂場。我玩到盡興，只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之後纔不過半年，一切便已煙消雲散。
我長長嘆了口氣。
蕭萍洶在我身邊問：“怎麼了？不開心麼？”
我搖搖頭，擡起頭看着他，笑。“很開心。謝謝你。”
他看着我，靜了一下，然後也笑了，笑道：“你果然還是笑起來好看。”
我沒想到他突然間又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又有些臉紅。
他又笑道：“特意帶你出來玩，如果反而讓你不開心，那就不好了。來，給你看個新鮮的。”
我纔想問是什麼時，卻已看到他擠到旁邊那個雜耍藝人的攤子旁邊，也不知跟班主說了什麼，然後一個翻身便上了紮在兩根高高的柱子之間的麻繩，穩穩站在中間，向我揚了揚手。
我不由一怔，卻見他在高空的繩索上閒庭信步般走了幾步，然後便如盪鞦韆一般開始前後搖晃，身體藉着繩子搖晃的慣性盪出去，凌空飛舞，又極速旋轉，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後，眼見着就要落下，他足尖一勾，又穩穩翻身站到了繩索上。
周圍掌聲如雷，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
蕭萍洶顯然很滿意大家的反映，在繩索上翻轉騰挪，倒立舞蹈，靈活得……就真的像一隻猴子一般。
我連手掌都拍紅了，等他下來，很開心地迎過去，笑道：“沒想到你還會這手。”
蕭萍洶道：“這算什麼？我小的時候，我家那邊祭祀龍王，要演祭神戲，每年他們都找我去扮龍女……”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沒再往下說。
看着他秀麗的臉龐，我覺得倒也不難理解爲什麼他們家那邊的人會找一個男孩扮龍女。現在都這樣漂亮，也不知小時候是怎樣粉妝玉琢的人兒。
我輕輕笑了笑，道：“你小時候一定比女孩兒更漂亮，真想看看呢。”
蕭萍洶哼了一聲，臉色已沉下來。“有什麼好看的。那些傢伙不過是想用這種事情來取笑我而已。我那個時候就發誓一定要把武功學好，以後誰再笑我，就打得他滿地找牙。”
——說錯話惹他不開心了。
我不由有些發窘，試圖轉移話題，輕咳了一聲，看向遠處的燈火道：“廟會真是熱鬧，如果能有煙花就更好了。”
蕭萍洶轉過頭來看着我，道：“煙花？”
我抿了抿脣，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說錯話了。現在已不是我所熟悉的年代，一千年前到底有沒有煙花這種東西，我也不太清楚，只好低下頭不說話。
還好蕭萍洶並沒有深究，過了一會便伸手過來牽了我的手，道：“走，我們去吃東西。”
他帶我到一個很僻靜的小店，叫了一壺酒，一斤牛肉，幾碟小菜。
他晃了晃酒壺，問我：“要嗎？”
我點點頭：“要。”
我其實不太喜歡喝酒，酒量也差，但是今天難得開心，就想喝一點。
這店子雖然不大，酒卻是好酒。一入口只覺得醇香無比，酒液緩緩滑下腹中，那濃郁的酒香慢慢的滲入心脾，令人慾罷不能。
我不自覺的就喝多了，伏在桌上，意識都有點模糊。
蕭萍洶看着我，笑嘻嘻的，“小兔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我含糊不清地說，“我纔不要回去那裡……連喜歡一個人都不可以……根本沒有人在意我本人的想法……”
蕭萍洶又笑：“傻兔子，如果不在意你的話，艾大先生怎麼會一路跟着我們來這裡？”
“他纔不在乎我，他在乎的是……”等一下，他說艾大先生來這裡？花平現在在這裡？我撐起頭來，努力的四下看去。這時已很晚了，店裡其實已沒幾個人，但是大概是因爲我喝多了的關係，眼前晃來晃去全是人影。
但是，沒有花平。
我嘟着嘴，指着蕭萍洶，“你騙我。”
“他在的。”蕭萍洶笑，拉起我，一面大聲道：“艾大先生，如果你還不出來的話，我就不確定我會做什麼了哦。”
酒勁涌上來，我一時站不穩，被他一拉就順勢向他身邊倒過去，蕭萍洶一手摟着我的腰，一手托起我的下巴，臉緩緩湊近我，一面輕聲道：“小兔子，我有沒有贊過你漂亮？”
“咦？”
“沒有嗎？那現在說好了。你喝醉的樣子簡直要迷死人了。”他一面說着，一面低下頭來，眼見着就要親上我的脣。
“不要。”我叫，稍微清醒了一點，想伸手去推他，卻軟綿綿的沒力氣，只好又叫了聲，哀求，“求你，放過我……”
這時只覺得眼前一花，聽得“啪”的一聲響，我人已脫離了蕭萍洶的掌握，落入另一人的懷中。
有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自鼻端滲進來，我伸手抱住他，聲音已經哽咽：“花平……”
他伸手輕輕撫我的背，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谷主放心，沒事了。”
“嘖。”蕭萍洶的聲音傳過來，“如果我老老實實將她平安送回去，艾大先生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現身了？”
我定了定神，擡起眼來，見蕭萍洶站在那裡，左臉又紅又腫，襯着依然瑩白如玉的右臉，看起來份外滑稽，我忍不住輕輕笑了聲。
蕭萍洶聽到我笑，微微皺了下眉，“小兔子，都跟你說過河折橋不是好習慣了，你害我被打，居然還笑得出來。如果不是你不信他在這裡，我就不用這樣引他出來了。你看，現在你還敢說他不在乎你麼？”
聽到他這樣說，我又轉過頭來看着花平，他只一貫沉靜如水的表情，我皺了眉問：“你是擔心我纔來的麼？”
他輕輕道：“我答應過，不會讓再你出事。”
是，他答應過。答應了一個死去七年的女人，要照顧她的女兒。
他在意的始終只是花芙蓉。
我垂下眼來，咬了自己的脣，眼淚已經滑出。“我們回去吧。”
他輕輕抱起我，向外走去。蕭萍洶一閃身，已攔在我們前面。
花平淡淡道：“蕭公子還有何見教？”
蕭萍洶道：“艾大先生——”
花平淡淡打斷他：“在下已說過多次，蕭公子你認錯人了。”
蕭萍洶站在那裡，看了他很久，末了居然笑了笑，退到一旁，道：“花總管，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