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浪漫一曲尚末吹完,嶽盟主已到了。
羅思存領着他進來,他見溫浪漫在這裡,像是吃了一驚的樣子,但依然笑了笑,道:“溫莊主好雅性。”
溫浪漫將簫收起來,起身行了禮:“嶽盟主。”
嶽盟主寒暄了幾句,又問了問我身體如何,然後話題才轉到那個共同協議上來。
他向我出示的內容和羅思存之前講的,並沒有什麼出入,我自然也就沒什麼好多說的,簽下字,蓋上花遲谷的印信。
事情辦妥,嶽盟主卻並沒有急着走,看一眼我,又看看溫浪漫,只是隨口聊些閒話。
溫浪漫笑了笑,道:“嶽盟主想來有機密事宜要與花谷主談,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倒不是什麼機密,只是一點私事。也不用瞞溫莊主,其實老夫今天來找花谷主,一是爲了探病,二是爲了魔教的事,這三麼,”嶽盟主頓了頓,才拈着鬍鬚笑道,“卻是來說媒的。”
我不由得一怔:“說媒?說什麼媒?”
嶽盟主笑道:“來找花谷主,自然是爲花谷主說媒。”
旁邊羅思存也笑起來,道:“卻不知是哪一家公子,能勞動嶽盟主大駕?”
嶽盟主道:“便是蕭家堡的三公子。”
蕭家堡三公子?是指……蕭萍洶?我繼續怔在那裡,羅思存的神色卻正經起來,道:“婚姻大事,嶽盟主不是在說笑吧?”
“自然不是。”嶽盟主道,“蕭堡主親口請老夫前來說媒,清徽真人與任宮主都在場,怎可能是說笑?老夫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你看,你們兩家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蕭公子論人品武功,那也是萬里挑一,花谷主和蕭公子年紀也合適,又彼此互有好感,正是郎才女貌,天生地合的一對。”
“我纔沒……”本來想分辯說我纔沒有對他有好感,但是擡起頭來正看到嶽盟主笑吟吟的臉,後面的話就說不出口了。說出來也沒人信吧?畢竟大家都知道我跟他下山喝醉酒,又和他一起去放煙花……這樣想着,我不由得咬了下脣,悄悄擡眼去看溫浪漫。
他站在那裡,臉上雖然還是帶着抹微笑,但看來卻並不像平日那樣優雅瀟灑,反而覺得僵硬。握着碧玉簫的手也因爲用力而微微顯得指節發白。
他在意這件事。
我只是不知道他是在意嶽盟主來說媒這件事情,還是更在意我和蕭萍洶的事,但心跳卻又不受控制地快起來。我垂下頭,感覺自己的臉像火燒一般地燙起來。
嶽盟主顯然是誤會了我的表情,又笑道:“老夫直接這麼來說,是唐突了一些。但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花谷主若是願意,就應個聲,老夫便好去回覆蕭堡主——”
“且慢。”羅思存打斷他,也輕輕笑道,“嶽盟主是知道的,我們花遲谷向來是女子做主,谷主之位由母傳女,蕭堡主也應該知道纔是,這門親事,他想怎麼個結法?”
嶽盟主一撫掌,道:“唔,差點把這個忘記了。蕭堡主說,只要花谷主願意,他可以讓蕭公子入贅。”
他這句話說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花遲谷是什麼地方,江湖中人不會不知道。上一任的百花夫人在這種事情上也實在沒有好評,這一任的谷主是個又瘋又傻的白癡也不是什麼秘密,何況我來赴武林大會還帶着男寵大概也已經衆人皆知了。
我回憶着蕭家堡在議事廳裡的座位,應該還在花遲谷之前,也犯不着要巴結討好我們。爲什麼蕭堡主會想結這門親,甚至不惜讓自己的兒子入贅?如果他兒子本身也有缺陷,那也說得過去,但是蕭萍洶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人吧?
我遲疑着,輕輕問:“蕭公子……他本人真的願意嗎?”
嶽盟主倒像是沒料到我會問這句一樣,怔了一下才笑道:“蕭公子追魔教妖女還沒回來。不過婚姻之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對象是花谷主這樣天仙一般的美人,他怎麼會不願意?”
剛剛還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現在就變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我不由得皺了一下眉,便聽到羅思存道:“嶽盟主容我們商量考慮一下如何?畢竟是谷主的終身大事,不好這麼倉促決定。”
嶽盟主點點頭,道:“那是。自當細細考慮周全。若決定下來,再通知老夫便是。”
他說完這句便起身告辭,溫浪漫陪着一起走了。
羅思存送了他們出去,轉身回來,只是看着我笑。
我被她這樣看着,愈加覺得臉上發燙,低低道:“師姐你只顧看着我笑什麼?”
羅思存笑道:“笑‘我家有女初長成’呀。”
她這麼一說,連花平也跟着笑起來。
我越發覺得擡不起頭,低低嘟嚨着:“你們幹什麼嘛,都來取笑我,又不是我自己想的。”
羅思存又笑道:“那麼,谷主你自己願意麼?”
“什麼?”我問。
“當然是這門親事啊。”羅思存道,“谷主喜歡蕭公子麼?”
“我纔沒有喜歡他。”我急急分辯,但是,頓了一下之後,聲音便又忍不住低下來,“而且……這也不單是我喜不喜歡就可以的問題吧?”
照我現在的身份看來,就算我喜歡一個人,也未必就真的可以不管不顧地嫁給他。
花平輕輕笑了笑,道:“其實蕭萍洶這個人倒還算不錯。”
羅思存點了點頭,接道:“只是不知他那個老爹在盤算什麼。雖然是庶出,但蕭萍洶無疑是他幾個兒子裡最出息的,他倒是真捨得這麼送出去?”
花平道:“也許是海味吃膩了,想拿山珍換換口味。”
羅思存輕哼了一聲,“倒要看看他胃口到底有多大。”
這兩人似乎話裡有話,但我一時卻聽不明白,不由得皺起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羅思存又笑起來,拉起我的手道:“谷主不用擔心。這種事情慢慢考慮好了。若是真的喜歡蕭公子,咱們再慢慢計議。”
我點點頭。
羅思存便告辭出去了。
花平並沒有跟着出去,依然站在那裡,一副等着我開口問問題的樣子。
我突然很討厭他這樣高深的模樣,他可以跟羅思存在不動聲色中便將事情商議好,我卻連聽都聽不懂。
雖然不甘心,我卻仍然抿了抿脣,問:“蕭家堡到底是什麼地方?”
花平道:“蕭家堡原本是海盜起家,現在已差不多控制了整個東南的海運。近年在海上討生活的人有句話叫‘欲知年成怎麼樣,先問龍王再問蕭’,雖然粗俗,但卻無比貼切。”
原來他剛剛說的山珍海味是這麼回事。
我又皺了一眉,道:“難道他是想借婚姻來吞併花遲谷麼?”
“谷主不用擔心。”花平也這麼說,一面笑了笑,“他就算真的有胃口,也未必能吞得下。”
於是我靜了一會,又問:“百花夫人……成過親嗎?”
花平也靜了一會才答:“末曾。”
我擡起眼來看着他:“爲什麼?”
這次花平靜了更久,才輕輕道:“夫人愛春日裡的牡丹,也愛冬日裡的寒梅。喜歡迎風的揚柳,也喜歡傲雪的勁鬆。”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口:“她是……挑不出最喜歡的人麼?”
“不,是因爲各有各的好處,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職責,各有各的本份。她不想有一個位置凌駕衆人之上,不想有人抱有不必要的妄想。”
花平這段話說得很慢,似乎字字艱辛。
我想起他說他殺過百花夫人的男寵的事情來,心想,他是否就是那個不盡本份抱有妄想的人?
花平微微垂下眼,避開了我的目光,道:“你並不用處處都學她。”
我輕輕嘆了口氣。這種事情,就算我想學,也不可能學得來吧?
花平又問:“谷主還有什麼吩咐嗎?”
我搖了搖頭。
於是他躬身行禮,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