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四章

從大廳裡出來之後,發現我來的時候坐的馬車和原本應該等在那裡的春蘭都不見了,也不知是蕭萍洶剛剛出來的時候帶走了,還是她自己走掉了。

蕭堡主送我們出來,一再表示他可以派人送我回花遲谷,花平婉拒了,然後便抱着我走出去。跟他一起來的花遲谷弟子已牽了馬在門外候着。他這次只帶了四個人,也是兩男兩女,我卻都沒見過。花平令其中一人先去回去通知羅思存我回來的消息,然後抱着我上了馬,很小心地將我攬在身前,一手摟着我,一手帶着繮繩,緩緩離開蕭家堡。

我這時才發現,花平的左手小指竟然缺了一節。

我一驚,連忙拉過他的手仔細看了看。

果然是缺了一節,像是被砍斷的,刀口雖然早已癒合,但看來還是有些奇怪。

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記得明明在我被曾純潔帶走之前還是好好的。

我抓着花平的手,擡頭看向他:“這是怎麼回事?”

他靜了一會,才淡淡道:“只是給我自己的懲罰和警醒。”

我怔在那裡,這次的事情,他也在自責吧?

花平沒有再說話,也不看我,只是平視着前方,一雙眼裡波瀾不驚,根本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看着他那隻手,想起之前曾純潔說過的那些關於花平的話,心情一時變得複雜起來,卻又像一團亂麻般理不清楚,半晌也不知自己應該說什麼,於是也沉默下來,只是伸手抱了花平,將臉埋進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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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走得很穩,我都不知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等花平叫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躺在牀上。我眨了眨眼,四下看了看,一邊道:“咦?我怎麼睡着了?這是哪裡?”

花平溫和地微笑道:“谷主只是累了。這是家客棧。晚飯已經做好了,吃了飯再睡吧。”

“嗯。”我應了聲,掀了被子便坐起來,一面將腿從牀上伸了下去,坐在牀沿上時,才突然怔住。

這幾個動作雖然簡單,但之前的我沒人幫忙是絕對做不到的。雖然我是反射性地坐起來了,但剛剛我掀被子起來時,花平並沒有伸手來扶的意思。

而我並沒有跟花平說過我的腿已經好了。

我皺了一下眉,擡眼來看了看花平,他果然一點吃驚的樣子都沒有,只是淡淡道:“谷主的腿恢復到什麼程度了?能走嗎?”

我搖搖頭,道:“暫時只能稍微站起來一下。”頓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我的腿好了?”

花平道:“谷主睡着的時候,我把過谷主的脈。既然雙腿經脈已暢通無阻,自然是在恢復了。谷主最近想來是遇到了高人。”

我點點頭,把被曾純潔抓走和後來的事情都說給他聽。

即便是一向鎮靜的花平聽到江晉寒的名字時竟然也忍不住動容插話道:“江神醫?曾純潔竟能請得動他?”

江晉寒的年紀看起來應該比花平小,花平本人又是出道極早的老江湖,居然也會有這樣的反應?我有些不解,問:“這人很有名麼?”

花平點點頭,道:“江湖上曾有句話,叫‘閻王讓你三更死,江家能留到天明’。江家世代行醫,就算不能正真起死回生白骨復肉,妙手回春華陀再世卻絕對當之無愧。我這點末微醫術,真是不當江家萬一。只可惜江晉寒雖然身爲江家這一代的當主,卻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江湖中人費盡心機也難得見他一面。”

我想起那個一直冷若冰山的黑衣男子,不由得皺了一下眉。他竟是這樣有來歷的人物麼?那曾純潔說上一代的關係又是什麼?難道這其中還有上一代的恩怨?

花平又道:“谷主能得江神醫醫治,真是萬千之幸。”

這時有人在外面敲門,是店家送晚餐過來。

待他將飯菜擺好退出去之後,花平纔看了看我的腿,又看了看相隔大概五六步遠的桌子,問道:“能走過去麼?”

我笑,向他伸出手,道:“我之前沒有走過,如果你肯扶我一把,可以試着走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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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步,我走得艱苦異常,手心額角都滲了汗。

待我在桌前坐下,花平掏出一塊手帕來,輕輕擦了擦我額角的汗,道:“谷主辛苦了。之前也一直在努力練習吧?這麼短的時間能恢復到這樣,真是不容易。”

聽到他的表揚,我心裡不由得有些雀躍,連忙點點頭,道:“江晉寒說我在練的心法也很有幫助,所以我一天都沒有落下哦。”

花平笑起來,也在旁邊坐下來,往我碗裡挾了一筷子菜,笑道:“嗯,谷主真用功。”

被他這麼一笑,我突然覺得自己剛剛表現得就像一個現寶的小孩,不由就紅了臉,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是低頭吃飯。一直到我吃得差不多,才發現花平並沒怎麼動筷,坐在那裡,若有所思的樣子。

很少看到花平這個樣子。

於是我忍不住問了聲:“你在想什麼?”

他竟然怔了一下才回答,道:“唔,我是在想,曾純潔對谷主說之前半路伏擊那件事情不是他們做的,是什麼用意。”

我皺了一下眉,“也許只是想繼續在武林中製造混亂吧?如果我們相信不是他們做的,自然就會懷疑其它人。不管和是哪門哪派衝突,對抗魔教的聯盟都會動搖吧?”

花平又笑了笑,點頭道:“這一點是肯定的,包括拿這次聯姻的問題來挑事,都是這個目的。”

我擡眼看向他:“既然你知道,爲什麼還會來蕭家堡?”

花平苦笑了一聲:“他們連嶽盟主都驚動了,我們花遲谷,總不能不露面吧?何況如果我在場,應該總有辦法讓事情不走到無法收場那一步,我若不來,誰知今天會發生什麼情況?”他頓了一下,又道,“也還好是來了吧,這才能早幾天迎回谷主。”

我又皺皺眉,道:“溫浪漫來蕭家堡要人,找嶽盟主一起來主持公道還能理解,爲什麼常壇主也在?這跟他沒什麼關係吧?”

花平道:“只怕也有一點。”

我連忙追問:“什麼?”

花平道:“谷主還記不記得?從正義堂回花遲谷的路上,我們被人跟蹤?”

我點了點頭,花平又道:“當時我過去看了看,因爲後來趕着去追谷主,沒來得細查。上次在分坨,又有些形跡可疑的人,我讓小狗去查。結果他倒是比我預料得還要能幹,連上次的事也一併查了個清楚。”

花平在這時候提起這兩件事來,我不由得試探地問了聲:“難道都是觀燧壇的人?”

花平微微點頭,道:“正是。我現在懷疑,在正義堂時那次失火,也跟他們有關。”

“咦?”我有些吃驚,“爲什麼?”

花平看着我,道:“也許他也認出谷主了,也許有別的原因。目前我們並不清楚。”

“那我們要怎麼辦?”我又問。

花平淡淡笑了笑,道:“那次失火的事我們並沒有證據,後兩次雖然能證明是觀燧壇的人,但他們卻沒有明顯做出什麼對我們不利的事情,他們要抵賴過去也完全可以。再加上現在這個連盟協議,我們暫時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等着看他下一步做什麼,見招拆招。”

我不由得咬了咬牙。

花平輕輕拍了拍我的手,道:“谷主的身體現在還需要繼續調養,最近這一連串的事,谷中弟子也一直在奔波勞累,就當趁機休養生息吧。”

不然又還能怎樣?我現在連走個五六步都滿頭是汗,難道還能自己衝去找那個常壇主拼命?嘆了一口氣,我頹然點下頭。

花平又笑了笑,道:“不過,今天谷主沒有說出自己的腿已開始好轉這件事,我覺得很好。”

我擡眼望向他,其實我本來只是想給他們一個驚喜,但是後來看常壇主那種態度,越發不敢說而已。

花平道:“任何能讓對手意外的事情,都會是極好的機會。”

我將他這句話在心裡複述了一遍,然後點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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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好飯之後,我又練了一會功。

花平像之前一樣,在旁邊以自身真力幫我,一直到我臨睡,也沒有走開。

我覺得有些奇怪,不由得擡眼疑惑地看向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要睡覺了。”

花平只是點點頭,在牀前坐下來,輕輕道:“我在這裡守着。”

我有心勸他回去睡,但是目光落在他缺了一節的小指上,不知爲什麼,話便說不出口,只低低道了聲“晚安”,便縮回了被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