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哭城

嗤——!

金色日輪中心,不斷放射着白亮光芒的缺口猛地向下凸起,一道纖細卻又無比刺眼的光束斜掠着貫穿而下。一望無際的燃燒天穹中,那金色的隕星以看似緩慢的速度壓迫着感官,燒灼着視線。在人類守軍還未擺脫震驚的束縛之前,它便已碾過數十公里的距離,墜向要塞前方的疆場。

轟隆隆——!

隕星落地的一剎那,明亮的爆炸瞬間吞沒了無數魔物,火浪向陰沉沉的四面八方彌散開來,像是個環。狹長的山道間,大大小小的魔物,簡直就移動的黑色海洋。但刺眼的閃光還是照亮了方圓數十里大地,層層疊疊的雲層底下,白茫茫一片。

火焰熊熊燃燒着,魔潮已經被一分爲二。

那燦爛的火海中心,一個比光芒還要刺眼的人影從隕坑中站起身。

轟轟轟轟——!

緊接着,熾熱的光炮隨着他手指移動噴薄而出,瞬間編織出密不透風的火力網。光炮的轟擊掀翻了魔物組成的洪流,從高空往下俯瞰——可以看到狹長的山道間,一道道密集的光柱組成了光之洪流,迅速吞噬着所過之處的恐懼獸。

在要塞的方向,在那宛如潮汐般的狂風中,被血浸透的戰旗嘩嘩作響。與天地間熔金色的光芒交相輝映,形成一種莊嚴而神聖的金紅色,戰士們忽然感到壓力一輕——接着便看到光芒照耀下的恐懼獸彷彿正在遭受灼燒一般,痛苦的呲呲冒着青煙。

“萬歲!”

守軍士氣大振,趁着恐懼獸無法作戰,紛紛上前補刀。

“萬歲——!”

守衛要塞的民兵也跟着沸騰起來,他們眼睜睜的看着魔物們失去力量,從半空中、要塞表面頹然摔下城牆,頓時興奮的又叫又跳。他們忍不住喜極而泣,摟住身旁的陌生人互相擁抱,有些人則是從女牆上摘下戰旗,大吼着奮力揮舞旗幟。

“……”

泰莎看着這些激動地不能自己的人們,短短几秒之間內,表情從絕望變成木然,從木然變成愕然,又從愕然變成了喜極而泣。她用雙手撐住城牆,忍住流淚的衝動順着垛口向外遙望,隱約從光芒中心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

此情此景,令她不由想起在美尼斯境內耳熟能詳的太陽頌:

“你在這大地上出現,你把陽光普照在人們臉上。”

“將黑夜引導到白天,純金也難抵你的光輝。”

“所有的眼睛因你而能視物,當偉大的你降落之時,邪魔就一無所成。”

“你的光芒啓開清醒的眼睛,給萬物以生命。”

“你上升,你照耀!諸天向一旁滾動!”

“你是衆神之王,你是萬有之神。”

“我們由你而來,在你的中間受人敬奉。”

“你的恩澤在黎明時出來,以歡笑洗滌人心。”

“神聖的風帶着樂音,吹過了黃金的天際。”

“死人起來,向太陽唱一篇禮讚!”

“禮讚你,偉大的太陽神,讚美你驚人的上升!”

詩歌的字句和眼前的場景重合,彷彿是神話時代史詩的再現,令一時間她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一一一一一一一

轟轟轟轟——!

不斷髮射光炮的過程中,伊文周身的光焰越發熾熱,彷彿真正地化身烈日。熊熊燃燒的火海中,漏網之魚的低級魔物掙扎着向他靠近,但是無一能堅持片刻,紛紛在光芒的照耀中灰飛煙滅。

吼!!!!!

一頭渾身焦黑的類型人高級恐懼獸發出痛苦咆哮,奔馳着探出手爪,從後面刺向他的心臟。就在魔物逼近的瞬間,一道由無數線條編織而成的光牆在伊文面前展開,堪堪趕到的恐懼獸手爪帶着一溜火花沿着牆面切下去。

不等它揮出第二擊,伊文散去光能屏障,頭也不回的一擊肘擊,瞬間將其轟的灰飛煙滅。

“沒想到數量會有這麼多……真不科學,如果恐懼獸完全是由人類變化的話。如此多的魔物,豈不是要把整個帝國掏空?還是說……人類墮落成的恐懼獸,只是魔物的其中一個種類!?”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目光微微一凝,熔金色的瞳孔閃過無數光之軌跡。

伴宿伊文的目光凝聚,天空好像微微亮了一下,綠洲方向的災難煙雲一下層層分開。

一道筆直刺眼的金色光柱從天而降,向某個方向墜下。

然後彷彿是這一幕景象的複製,綠洲上空,稠密的災難煙雲像是沸騰了一樣翻滾着,無數熔金色光斑出現在分開的雲層背後。然後一束束金色光炮撕裂烏雲向下墜下,一時間竟將半個天空映成液態黃金般的顏色。

從容不迫,卻又威力無窮。

那個場景像極了一柄柄燒紅的利劍刺向土丘,燒黑地表的同時,將土丘刺的千瘡百孔。魔物們凝聚的能量屏障在一瞬間支離破碎,就像是崩潰的玻璃罩子,炸裂成無數從天而降的閃光碎片。

光炮覆蓋了整個綠洲,將其燒成了一片濃煙滾滾、被烈焰與岩漿的覆蓋大地。岩漿一流淌到四邊的沙地上,沙礫立刻結晶化形成光滑的一層。

只用了不到一分鐘,光柱一道接着一道的消失,當最後一道光柱消失時,焦黑的原綠洲上一片死寂。大部分結晶化的地面上餘煙嫋嫋,被攻破的、焦黑色的塔羣一座座死氣沉沉地矗立在大地中心。

發現塔羣沒有被徹底摧毀,在伊文的驅使下,天空頂端的光炮又組織了一次齊射。金色的光柱在天幕上縱橫交錯,編織出一幅壯觀的光網——又一輪飽和轟炸之後,原先筆直佇立的塔羣蕩然無存。

一一一一一一

金色光炮的轟鳴逐漸消逝,塵埃隨之漸漸降落,漫天金光從欣喜若狂的人們面前褪去。

透過漫天飛舞着的青色煙霧,守軍看見了那原本覆蓋着綠洲的大地——此時呈放射性形向着四周坍陷出一處焦黑的盆地,光炮的轟擊不僅令這片區域的海拔降低,甚至使得周邊的沙地覆蓋了一層陶土。

“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是王救了我們!王挽救了孟菲斯城!”

“萬歲!萬歲!萬歲!”

放眼整個疆場,恐懼獸和喚魔之塔的身影已經無影無蹤,讓歡呼無法控制的瀰漫了開去。

“萬歲!萬歲!”

哈夫拉總指揮也跟高舉雙手,狂喜的歡呼起來。

他原本已經做好了殉國的打算,結果突然間天降神罰,一舉掃平了集結而來的魔物——現在不但不用死,怕是還有獎賞賜下。

砰——!

哈夫拉正聲嘶力竭的歡呼着,一道光束忽然穿透層層擴散的音爆雲疾馳而來,半空中突然一個轉折,無聲無息的落在陣線步兵面前。

“……”

伊文環視着一張張疲憊到極點,卻充斥着興奮之色的面孔,心裡百感交集——有無奈,有慰藉,也有些慚愧。

原本以爲是一場平推的戰爭,沒想到會鬧出這麼多魔物。從阿旺斯綠洲之戰開始,獵魔軍團一路上遇到的魔物愈來愈多、也愈來愈強。

早上剛剛接手到孟菲斯城的急報,卻被米倫地區的魔災絆住了手腳,不得已拋下大軍隻身趕來。到這裡時,要塞已經被魔潮肆虐的搖搖欲墜。

就差那麼一點點,守軍距離崩潰就差一點點,伊文想想也是一陣陣的後怕。一旦要塞被恐懼獸攻破,讓它們化整爲零的通過孟菲斯城,這附近數個行省的局勢都會糜爛,到時候場面就徹底控制不住了。

“我來晚了。”他對着哈夫拉總指揮官,也對着所有的守軍說道。

“不晚不晚!陛下挽救我們所有人!”哈夫拉連忙單膝跪地,仰視着伊文撫胸行禮。

“我!?”

伊文擡起頭,看着要塞上迎風飛舞的殘破戰旗,搖了搖頭,對着城防軍和陣線步兵大聲說道:

“我只是在最後關頭趕到了而已,拯救你們的人是你們自己。諸神鍾愛百折不撓的勇士,命運垂青永不放棄的人!如果不是你們靠着劣勢兵力殊死奮戰,死死堵住了魔物的攻勢,塞絕不會完好無損的佇立在這裡。拯救孟菲斯城,拯救無數生命的功臣是你們!”

隨着他的聲音向四周擴散,疆場上的歡呼低了下來。無聲的沉默中,戰士們眼眶裡逐漸蓄滿了淚光,有些人咬着嘴脣無聲的流淚,有些人忍不住捂住眼睛,偷偷的啜泣起來。

他們當中有人根本沒拿過刀劍,沒上過戰場,敢於和魔物戰鬥不過是憑着一腔血勇。這會兒戰事結束,鋪天蓋地慘狀隱入眼簾,自然是無法輕易釋懷。

“我以萬象之王的名義,向所有犧牲英靈致敬。”

伊文高擡右臂,手指併攏向前,劃過所有人的視線:“所有死去的人都會得到撫卹,所有參戰的人都會得到獎金和紀念勳章!諸神之王會記得你們的功績,史書上會記載這場戰役,你們的子孫會以你們今日的事蹟爲榮。”

說到這裡,他發現很多人臉上都露出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但是都竭力憋着、臉色都被憋得發紫,於是大聲宣佈:

“我的勇士們,你們想哭就哭吧!恐懼方顯勇氣之可貴,沒有人會嘲笑你們,沒有人會因此看不起你們,因爲這是英雄的眼淚!”

“嗚哇哇!媽媽!我好想你!”

“啊啊啊!嗚嗚嗚嗚!”

“嗚嗚嗚,辛西婭,我的愛!”

守軍戰士頓時淚崩,大吼大叫的哭成一片,孟菲斯城外一時間哭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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