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尚儀略有些狼狽地離開了。
金嘉樹繼續坐在窗前,盯着桌面,慢慢地露出一個冷笑來。
所謂海家怨恨吳家的說法,自然是他臨時編造的謊言,但他也不擔心會被別人拆穿。
反正無論海家是真怨恨還是假怨恨,任何人去問他們,他們都只會說孫家纔是罪魁禍首,吳家與海家同爲受害人,絕不會說吳家半句壞話的。
可去問海家的人,難道就真的相信了他們這番話嗎?
不會的,他們只會覺得,是海家厚道善良,把過去受過的苦楚與心中的怨恨都壓在心底,不去跟遭遇悲慘的吳家計較。
事實上,海家確實善良厚道,就算對吳家有怨言,也不會衝着兩個倖存的孩子去。可從前歸夫人還在時,海家二老說起她,卻沒幾句好話。
謝文載教導吳珂四書五經,也從不主動拿吳文安公生前的文章著作來講解。就算吳珂自個兒提問了,他也只會說些吳文安公早年流傳出來人人皆知的出名文章,後來幾十年的新作是一概不提。吳珂也沒法挑理,畢竟謝文載被流放去了邊陲之地,想要接觸京城的座師新作,自然是困難重重的,他不知道吳文安公後來所作的文章,也十分合情合理。
然而謝文載遇赦已經有七八年了,與回朝的老友們一直有聯繫,回到長安繁華之地生活,也有五年。長安城中的書肆裡都能買到吳文安公的作品集,他若有心尋找,怎麼可能對座師近三十多年來的文章一無所知?他會對吳珂那麼說,不過是因爲他不想把吳文安公的文章拿出來教學生而已。由此可見,謝文載對這位所謂的恩師,敬意也深不到哪裡去。
金嘉樹在謝文載座前受教,又常與海家人往來,從小熟練掌握察顏觀色本事的他清楚地察覺到了他們對吳家的真實觀感。如今他對麻尚儀說,海家不喜吳家,根本不樂意與吳家結親,心裡篤定得很,他知道海家是不會拆穿自己的謊言的。
吳家當年不顧還是皇子的當今皇帝已有婚約,堅持將女兒嫁給後者爲正妃,給皇帝與太后之間本來還算和睦的嫡母子關係平添了幾分變數。明明太后沒打算拿捏皇帝什麼,但皇帝愣是因爲吳家與太后的關係,便認定了嫡母選擇自己是爲了孃家的利益,過後更是因爲周家不肯插手朝廷政務,支持他改革新政,便對周家猜忌打壓長達三十年。
太后因爲吳家主母是自己親姐姐的關係,一直對吳家照拂有加,在吳家遭遇滅頂之災後,還不惜與皇帝反目,冒險封宮,護住吳皇后所出的嫡皇子與吳家遺孤。太后對吳家已經仁至義盡了,吳家欠太后與周家的,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還清呢!
太后也好,周家也罷,至今還受到吳家所作所爲留下的負面影響,小心翼翼地與皇帝維持着脆弱的友好關係。一直在太后身邊服侍的麻尚儀應該清楚地知道其中的苦處。太后可以看在長姐份上,對吳家遺孤寬容有加,但麻尚儀難道就有臉逼迫同爲苦主的海家人,去接受自家並不樂意的聯姻嗎?
金嘉樹覺得,麻尚儀應該不會再積極主動地在鎮國公夫人面前爲海棠說好話了。除非她真的能確定,海家人十分樂意接受這樁婚事,盼着能從這樁婚事中謀得利益,以彌補過去三十多年裡所吃的虧。
晚飯後,金嘉樹看到麻尚儀又往海家去了。不過她在海家沒待多久,不到兩刻鐘就回來了。這麼短的時間裡,她跟馬氏當然聊不了什麼正事。看她回來時表情沉鬱,想必馬氏也沒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
金嘉樹知道自己的計策成功了一半,忍不住翹了翹嘴角,但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事情還只做了一半呢。他不能這麼早就鬆懈下來。明日他還有正經事要辦呢!
海礁並不知道金嘉樹與自己談過話後,在暗地裡搗鼓些什麼。他去了一趟鎮國公府,得到了新消息,回來告訴小妹海棠:“周奕君總算聯繫上顧家人了。據說山海衛那邊急等着新指揮使上任,因此顧將軍得了調令後,就立刻收拾東西先上路了,這會子大概已經到了直隸。他的家眷帶着大件行李稍後出發,路上走得慢些,前日纔到了武功縣,預計過幾日就到長安了。顧將軍夫人打算在長安休整些時日,過完年再走,順道也見見闊別多年的親友。否則此去山海衛,還不知幾年才能迴轉。她孃家父母歲數大了,這回一別,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相見呢。好不容易回一趟孃家,她當然要多待些時候。”
海棠道:“阿奶跟顧夫人也相熟,若知道她要回長安住些時日,一定很高興。”顧將軍即將上任的山海衛距離海家的老家永平府也挺近的,到時候海西崖與馬氏少不得還得請託顧將軍夫婦,多多照拂老家的族人們。
前些年海西崖也曾託人送信回老家去,只是一直不見迴音,輾轉找人打聽的消息,都說老家族人的情況不是很好。那位逼得海西崖母子倆步步退讓,最後索性拋下老家的一切、遠赴長安的嫡長兄,聽說全家都幾乎死絕,只剩下寡婦小輩,還搬離了祖宅。若不是知道他們眼下生活還算平靜,海西崖真恨不得立刻派心腹回去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雖然眼下因爲海西崖弄出來的動靜,老家的海家族人們處境有所改善,日子也勉強能過下去了,可海西崖心裡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顧將軍與他有多年的交情,又即將到山海衛上任。海西崖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又怎會不請託顧將軍,幫忙照應族人呢?顧將軍趕着上任,不曾在長安停留,也就罷了。顧夫人會在長安過完新年,馬氏萬萬沒有錯過與她重續交情的道理。
海礁與海棠都清楚這一點,前者笑道:“一會兒我就去向爺爺與阿奶稟報,讓他們早作準備。不過,雖然顧家人還沒進長安,但顧夫人聽說了周奕君的事後,已經答應,明年年後出發進京時,會帶上週雪君,路上也會照看好她。周奕君鬆了一口氣,方纔還謝我呢。若不是我提醒他,可以找人捎周雪君一程,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呢!周雪君不過是十歲出頭的年紀,就算有護衛、僕從陪伴,周奕君也不可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冰天雪地趕路進京的。”
有那麼多人陪伴,又怎麼算是“一個人”呢?
海棠心中吐槽一句,沒有說出口,只笑問:“你在鎮國公府,可打聽到周大將軍幾時到長安?等他一回來,你們就得出發了吧?我聽說塗將軍那邊早就已經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