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樹事後向海礁描述了當時的場面,據說堂上一時陷入沉寂,似乎所有人都沒預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個故事來。
皇帝和太后倒是很淡定,他們已經事先聽金嘉樹說過了,甚至他最後定下的版本還是經過他們修改的,自然不會露出半點訝色。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胡家兄妹。胡應元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金嘉樹:“桐哥兒……不,樹哥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知道……你知道我娘埋在京城?可你從前根本沒跟我提過!”
金嘉樹對他道:“你不必擔心,你們兄妹如今拜祭的,就是柳二姨本人的屍骨。我在長安聽大姑說過這事兒後,並沒有隱瞞下來的打算。賢妃娘娘請託回鄉養老的麻尚儀照顧我,我便把這事兒告訴她了,請求她轉告賢妃娘娘。不管怎麼說,我娘還下落不明,我遠在長安鞭長莫及,可賢妃娘娘在京城,總能想到辦法去找她的。麻尚儀知道後,讓我別聲張,不要告訴任何人,她另派人送信回宮來了。太后娘娘得知真相後,便做主命人將那座墳中的遺骨起出,好生重新裝殮過後,送回了遵化州,假稱柳二姨當年是帶傷趕路,中途得到好心人幫助,死在山邊。後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胡應元聞言,大大鬆了口氣。只要他們兄妹沒有拜錯親孃就好。他回頭與妹妹胡玉芝對望一眼,都忍不住紅了眼圈。
他們心中對金嘉樹十分感激,不管當年真相如何,至少他知道實情後,想盡辦法把亡母的遺骨還給了他們。即使他有所隱瞞,他們也不在乎。那些大人物的事,其實他們根本不想知道。況且,既然是慈寧宮出來的麻尚儀託人將他們母親的遺骨送回了老家,那麼這些年一直庇護他們的慈寧宮舊人們,肯定與這件事脫不了干係。想到那幾位公公與嬤嬤原來曾經在暗地裡幫了他們那麼多,這些年也一直對他們關愛有加,才讓他們擁有了如今的生活。他們心裡只有感恩的,哪裡還有半點怨言?
至於害死了他們母親的人,無論是父親胡員外,還是姨媽一家,反正人都已經遭了報應,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們不會再追問其他的事,只盼着能早日回到老家,繼續這些年平靜而安穩的生活,就心滿意足了。
胡家兄妹沒有了異議。金二姑回想起前些年母親與兄嫂們的某些古怪言行,心裡也有了答案,除了哭,她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他們都是金梧的至親,他們的反應再一次反駁了金梧的控訴。金梧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局勢的發展,不敢相信這就是事實:“不可能……我娘沒有做這種事!她從來沒跟我說過!”
“你娘也沒告訴過你,她害死了我娘吧?!”胡應元毫不客氣地反駁回去,“姨媽是想拿我孃的死來向姨父討要好處的,有我娘一條性命就足夠了,金舉人娘子是被她一個人害死的,除了大姑無人知曉,她沒事到處嚷嚷什麼?!你那時候才幾歲?什麼都不知道!你說的話能與金大姑相比麼?!若不是你娘害了人,金大姑怎會無緣無故跟樹哥兒說這些話?!樹哥兒又爲何要給她銀子?爲何要給你家老太太辦後事?
“你們兩房人之間結下了血海深仇,他躲着你們都來不及,爲何還要自掏腰包幫你阿奶和大姑?!不就是因爲大姑說出了昔年的真相,讓他知道真正害死他孃的真兇是什麼人麼?!我們兄妹跟他也沒交情,可你們一家把我們賣了,他卻花錢託人去救我們,還送我們回鄉了。這不就是因爲他知道我們的娘代替他娘埋在京城,我們一直找不到娘麼?!這些年他做過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有跡可循的,不象你,嘴皮子一張就胡說八道,以爲別人能信你?!你以爲你說金舉人娘子沒死,就能掩蓋你娘害死人的罪行了?!”
金梧傻傻愣在那裡,直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才反應過來,大聲駁斥:“我娘纔沒有害過人!這只是他一面之辭!”
胡應元冷笑一聲:“人家的一面之辭有人證有物證,比起你隨口亂說的一面之辭可強多了。你還有臉恨人家?我看哪,當初你爹孃隨便害人性命,親姐妹堂兄弟說害就害了,親孃和親兄弟也說棄就棄,簡直不是人!怪不得他們會遇上山匪呢,這就是他們壞事做得太多的報應!”
金梧哪裡聽得了這種話,掙扎着要撲過來打他,卻被衛兵死死制住,動彈不得。
胡應元見狀越發得理不饒人了:“你也一樣!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就上不了檯面!有那樣惡毒不做人的爹孃,纔會有你這種滿口胡言的畜生!樹哥兒都不跟你們計較了,我們兄妹也沒打算找你報復,你還有臉去害我們的性命?!今日你不得好死,也同樣是你的報應!”
金梧掙扎着被衛兵押了下去,等待他的會是什麼結局,在場衆人都不用多問了。
孫閣老一直沒吭聲,但他的兒子孫永平卻不甘心看到自家好不容易找來的棋子報廢,許賢妃再次擺脫困境,忍不住質疑:“太后娘娘若當年就知曉此事,爲何一直不曾聲張?許賢妃還年年派人去亡姐墳前祭拜,甚至安排了退宮的老內侍去守墳。若非許賢妃如此行事,我們家也不會起了疑心,特地去檢查墳墓,才發現墳裡是空的,從而生出疑心來。既然太后與許賢妃心底無私,爲何還要這般騙人?莫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
許賢妃此時還臥病在牀,並未出席這場不正式的審訊,但周太后卻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她輕飄飄地看了孫永平一眼,便有宗室長輩出面替她訓斥了孫永平:“大膽!太后娘娘與許賢妃行事,自有她們的道理,哪裡就輪到你一個臣子來質疑?!況且許賢妃祭拜亡姐,又是什麼不得了的事,你們孫家爲何要生出疑心來?!”
周太后緩緩伸手,制止了那位宗室長輩,平靜地道:“此事哀家早在數年前便從麻尚儀的信中得知了,但哀家並未告知許賢妃實情,只是藉着遷墳的機會,將墳中柳氏屍骨送還原籍,另將空棺葬入新墳。許賢妃並不知道她長姐下落不明,纔會特地派人去守墳,又派人年年祭拜。”
她頓了頓,看向皇帝:“還請皇上見諒,並非哀家有意隱瞞,而是……許賢妃已經知道她長姐的死訊了,貿然告訴她,她長姐其實是被孫傢俬兵帶走的,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她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若她因此對孫閣老與孫美人生出怨恨來,反倒不利於大局。”
皇帝平靜地點頭:“母后所慮甚是。料想賢妃知道實情後,也會理解母后的一番苦心。”
在場衆人互相交換着眼色,還有人偷偷拿眼睛去悄悄打量孫家父子。
原來許賢妃與孫家,也同樣有血海深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