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路榮不是密探,但也在幹着密探的活。海礁上輩子不敢打聽的事,他又怎麼可能敢去打聽呢?
只不過千戶大人再高高在上,他手下那麼多人,也不見得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他家裡那點事,錦衣衛裡的同僚們會私下議論,自然難免會傳到密探們的耳朵裡。張路榮從小就在密探圈子裡長大,被密探們視作親近的小輩,只要不是什麼機密大事,就沒少當着他的面拿出來說笑。因此,這類消息,海礁根本不必特地囑咐張路榮去打聽,他只需要問張路榮一聲,後者便會立刻告訴他答案了。
海棠嘆道:“哥哥還挺信任這個張路榮的。雖然你早就說,他是可信之人,讓我有事只管使喚他去辦。可我心裡總有些顧慮,雖然有吩咐他跑腿,卻都不是真正機密之事。”
海礁笑笑:“你只管使喚他,他不會泄露出去的。”張路榮從小就機靈,讀過幾年書,又跟着密探長輩們學了一身武藝,再加上家世無礙,他是很想要有一番作爲的,並不滿足於繼承養父的事業,僅僅是做個見不得光的錦衣衛密探而已。
然而錦衣衛這種地方,你既然進去了,又參與了許多案件的調查,知道了許多不能輕易告人的內情,就不是能輕易擺脫的了。
張路榮被困在錦衣衛的圈子裡,按部就班只能做個密探,他不甘心如此,卻又沒有門路掙脫既定的命運。別看他的養父張三德有個小旗女婿,彷彿有了向上爬的資本,可這女婿只是對媳婦好,對岳父孝順,卻從來沒有想過要給小舅子運作一個正軍身份。錦衣衛們習慣了將密探視作工具,除非混成了上司身邊的心腹,又立下大功,否則密探想要翻身上位做正軍,甚至是成爲真正有品級的武官,一千個人裡也未必有一人能做到。
海礁作爲新晉的錦衣衛武官,願意給張路榮一個機會,他不知有多麼感激!更別說海礁先前還曾經對他師傅張三德父女有恩。哪怕不是爲了自己的前程,僅僅是爲了報恩,張路榮也不會出賣海礁和他的家人的。
海礁給妹妹解釋明白,讓她只管放心使喚張路榮:“除了你我最大的秘密,其他事我都能放心交給他去辦。就連這回調查大學士之子與孫家族女私情的事,我也交代給他了。”
既然海礁心裡有把握,海棠也不就再多言了:“行。反正現在阿奶也囑咐哥哥去查喬復了,回頭就算我讓他去細查喬復的情報,也是合情合理的。”
海礁笑着點頭:“等我回宮裡值勤了,就會打發張路榮把喬復的消息報回家中。到時候你只管吩咐他往下查便是。錦衣衛的密探們雖然見不得光,但平日沒差事的時候,也會過自己的小日子,會與外人往來。咱們家的人去尋喬復,並不犯什麼忌諱。”
海棠心裡有數了,點頭應下。她頓了頓,忽然笑道:“說起來,那天張路榮頭一回到咱們家裡來的時候,張口就說是奉了‘海經歷’之命前來。我那時候還嚇了一跳,心想爺爺不是升了官麼?怎麼又有人管他叫海經歷了?況且他剛去了衙門不久,忽然打發個人回來做什麼?愣神過後,我才反應過來,其實張路榮口中的‘海經歷’是指哥哥你。當年咱們剛回長安的時候,爺爺是海經歷,如今幾年過去,咱們家搬到了京城,哥哥也來到了爺爺曾經的位置上了,感覺還挺奇妙的。”
海礁聽得也笑了:“我如今這海經歷只是剛開始,小妹你就等着瞧吧,我會一步步升上去的!上輩子沒得到的東西,想要得到的東西,我這輩子都會努力得到!”
海棠點頭。好歹也是重活一世的“男主角”,海礁又不是要飛天遁地,只是想要富貴榮華罷了,有什麼不能行的呢?
她又想起了剛纔與哥哥談話時提到的大學士之子:“哥哥已經跟表叔公提過大學士府的事了嗎?表叔公是怎麼說的?”
“表叔公說會盡快告知陶閣老。”海礁嘆道,“咱們家這些年得了陶閣老不少關照,這份恩情不比周家薄。這麼一來,我都沒法爲了周家忽視陶閣老的感受了。這回若不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我也不會爲了顧慮文官們的顏面,只在暗地裡告密,卻沒安排人揭破此事。”
事實上,他連揭破秘密的工具人都物色好了,隨時可以把人忽悠過去動手,偏偏遲遲沒有行動,就是爲了將事情交由陶閣老處置。他如此小心謹慎,世上卻無人知曉他的苦心,除了小妹,他也找不到別人可以傾訴了。
海棠笑着安撫他道:“只要最後的結果對我們有利就行了。你此番立下大功,陶閣老想必也不會虧待你。對了,哥哥……”她壓低了聲音,“你今兒上午去做掩飾功夫時,可做得周全?不會被人發現破綻吧?”
“你放心,我辦事,還能給人落下話柄不成?”海礁得意一笑。他今天去見了幾個相熟的密探,拜訪了一個武舉會試時認識的同年好友——後者被分配到了康文恕麾下,與他已有數月不見,但聽說這回被安排去圍堵孫氏家族聚居的街區了。
海礁在宮裡就聽說這位同年好友的父母新近到京中來了,可惜遇上兒子職責在身,必須離家,還不能回家過夜,二老只能自行適應京城的生活。他們家境尋常,家中只有一對老僕使喚。近來天氣轉冷,老爺子水土不服,老太太感染了風寒,請大夫吃藥十分折騰,連同年們都聽說了。海礁特地過去,爲二老請了靠譜的大夫,還留下了十兩銀子做他們日常花銷,便藉口要給同年傳口信,跑到孫氏家族聚居的那條街道去找人。
康文恕治軍雖嚴,但私下還是很講人情味的。海礁帶了這麼重要的消息過去,雖然不能進入內圈見同年,卻能託人帶信給同年,讓後者出來與他交談。海礁藉機站在了那大學士之子租的宅子外頭,因爲那裡挨着寺廟,是個頗爲顯眼的地標。等待同年時,他還特地留意了那宅子出入的僕從身上是否有泥土,牆內是否有挖土的聲音,等等。
海礁告訴小妹海棠:“就算有人疑心我這消息是怎麼來的,只需要查明我的行蹤,就會發現我每一步都有理有據,絕非胡編亂造。反正,只要他們進入那個宅子,發現了地道口,一切就都不必多言了。”
這輩子他可是聽熟悉的密探長輩們細說過整件事,清楚地知曉那座宅子的地點,以及裡面有些什麼東西。他甚至還知道那大學士之子已經在香山腳下備好了藏嬌之地,房價他都從經紀處打聽好了,絕對不曾冤枉了人。
他把整件事做得如此細緻周全,表叔公一向信任他,又怎會對他起疑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