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酒旗迎風招展,上書“杏花春雨”四個字。不寫村,不寫樓,甚至不提酒字,倒讓人覺得這裡是一個詩社或什麼文人雅士聚會的地方。
杏花春雨,是一家酒樓,又是客棧。門前有一個湖泊,四周綠樹成蔭。
溫如玉將景剴扶下馬車,含笑道:“大哥難得出京,此處環境清幽,風物甚佳,是個極好的去處。你看夕陽西下,不如我們在此歇息一晚,好好欣賞美景,並放鬆一下如何?”
景剴放眼四顧,也覺得心曠神怡,點頭道:“確實是典型的江南美景,我們這幾天一路奔波,再加上受傷,是該好好休息一下。而且,我看這一路走來時不時能遇到上京趕考的書生,說不定我們還能跟他們聊聊。”
溫如玉點頭。歐陽雁與託月兒兩人並肩跟在他們後面,略略與他們拉開距離,喁喁細語,狀態親密。溫如玉看着他們忍不住微笑。
歐陽雁擡頭瞧見師父的表情,頓時俊臉飛紅,悄悄拉一下託月兒,兩人緊走幾步跟上。
這些無聲交流都被景剴看在眼裡,他忽然覺得悵悵的,這次出來難得地享受了與溫如玉之間的兄弟之情,見到了溫如玉與歐陽雁之間的親情。想到自己與兒女之間難得有時間溝通,身爲皇帝,真的是什麼都欠缺啊!
臨窗觀湖,水面微風習來,清爽而愜意。晚霞滿天,倒映在湖中,一時水天如畫。
景剴看着窗外,臉上帶着輕鬆的笑意,道:“偷得浮生一日閒,對此良辰美景,物我兩忘,真是賞心樂事。”
溫如玉詫異地看着他,皇帝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風雅了?他腦子裡裝的十之*都是國事,哪裡還能裝得下閒情逸致?此番出京來真是整個兒變了,變得讓他不認識了。
想到他在林媚兒墳前的表現,溫如玉不*有些感動。無論他是出於安撫人心還是真正地想補償林媚兒,他至少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表現得有些人情味了。
溫如玉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欣賞現在這個皇帝。如果說以前只是將他當作君王去忠誠,當作兄長去尊重,現在他越來越將他當成朋友,一個可以傾心相交的朋友。
景剴目光轉動,見這酒樓之上另外還坐着三桌人,離他們不遠的一桌上有三位年輕書生在飲酒,談笑甚歡。一位穿藍衫,看來年紀最長些,膚色稍黑。另一位穿白衣,弱冠之年,眉清目秀,典型的江南人模樣。還有一位背對着他們,看不清長相,只看到一個背影,顯得有些胖。
三人侃侃而談,聲音不高,但也不低,時時飄進他們耳朵裡。
“皇上在翰林院增設博學鴻辭館,真是皇恩浩蕩,給了仕子們更多機會。”胖書生道。
“是啊,聽說皇上是因爲鯤鵬王爺的緣故,才增設此次科考的。王爺平易近人,結交了許多布衣文人,個個都是飽學之士,卻因爲不喜歡科舉制度,沒有秀才舉人的資格。皇上愛屋及烏,特地開了此科考試,凡舉行兼優文詞卓越的人,不論已仕未仕,有無舉人資格,只要有督撫學政推薦的,都可應試。”藍衫人道。
白衣少年興奮地道:“我還聽說此次由王爺親自擔任主考官,若是我們能高中,便可以拜在王爺門下,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我對王爺崇拜已久,他寫的那些詞我幾乎可以背出十之*。而他的爲人更是讓我敬佩。若是能做他的學生,能得他教誨,我此生無憾矣。”
歐陽雁聽到這些讚美溫如玉的話,心情激動,忍不住看着溫如玉,雙眸閃亮。
託月兒也是同樣的表情。
“誰說不是呢!”胖書生接口道,“我一路上遇到很多考生,人人談起王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世上有幾人能象他這樣文武全才,胸襟開闊,氣度非凡?大家都說他不是凡人,而是貶下人間的謫仙。”
白衣少年臉上露出嚮往之色:“當然了,若不是謫仙,怎會有那樣好的容貌?我聽說沒有哪個女子能抵擋王爺一笑呢!”
溫如玉只覺得臉上越來越燙,恨不得上去捂住這三個人的嘴。
偷眼看景剴,見他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連忙避開他的目光,垂下眼簾,慢慢去品手中的杏花酒。
“國之棟樑,絕世之才,康朝有他,真是幸事。”胖書生感慨道。
溫如玉一下子緊張起來,怕他們再說出什麼經天緯地的評語來,令景剴心生嫌隙。幸好他們沒有繼續說,而景剴還是含笑聽着,並無半點不快。
“我只希望翰林院也歸王爺管轄,這樣只要我們考上,就可以唯王爺馬首是瞻了。跟着他,豈非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白衣少年道。
溫如玉的心猛地一跳,舉到一半的酒杯突然頓住,卻聽景剴在旁邊低低地道:“正合朕意。如玉,朕回去便下旨封你爲掌院學士!”
溫如玉暗暗叫苦,翰林院掌制誥、史冊、文翰之事,考議制度,詳正文書,備皇帝顧問,在朝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現在翰林大學士由趙昶兼任,若是皇上封了自己,趙昶豈非恨死自己?本來他就已在很多地方與趙昶抗衡,趙昶臉上不動聲色,心裡怕是忌恨已久了。
“大哥,你饒了我吧……”回頭看着景剴,低聲哀求道。
景剴板着臉道:“朕是要你去死麼?”
“不是……”溫如玉滿臉苦澀,“可大哥答應了不再逼小弟的。”
“你!”景剴氣極,卻不能讓別人聽到,壓着聲音怒道,“朕指的是違背道義良心的事,這是嗎?”
“不是……”
“既然如此,你還有何話可說!”
“我……只是害怕遭人妒嫉。”
景剴笑起來,道:“如玉何曾這樣懦弱?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怕,還怕區區幾個朝臣的妒嫉?”
溫如玉呆住,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景剴給他的任務越來越多,權力越來越大,但危險也越來越多。朝中那些大臣,尤其是趙昶這樣的老臣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寧可真刀真槍地去拼殺戰場,也不願跟那些人勾心鬥角。
但看着景剴一步不讓的表情,溫如玉無話可說,只能將目光移向窗外那片湖泊。
胖書生與白衣少年還在不斷地讚美溫如玉,只有那位藍衫人沉默着。
“方兄難道認爲我們說得不對?爲何我們講了這麼多,你卻一句話也不說?”白衣少年忍不住問道。
藍衫人輕輕發出一聲嘆息,感慨道:“你們說得都對。我只是覺得……王爺太好了,他完美得讓人覺得不真實。所以,他這個人真應了那句話。”
“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慧極必傷。”藍衫人緩緩地說出這四個字,卻彷彿在說着某種讖言。
景剴、歐陽雁與託月兒的臉色都變了。
只有溫如玉連睫毛都不曾動一下。
胖書生與白衣少年彷彿都震住了,半晌無語。
藍衫人再次嘆息出聲:“他這樣的人,只怕此生要遭盡劫難。”
是夜,爲了保護景剴,溫如玉與景剴二人住了一個套間,景剴在裡間,溫如玉守在外間。
終於安靜下來,兩人一邊喝茶一邊閒聊。溫如玉想起纏繞在心頭的那個問題,忍不住問出來:“大哥此次出京的事告訴過誰?”
“皇后,雪兒,洛顏,夕照,天麒,就這幾個人。怎麼啦?有何不妥?”
溫如玉沉吟道:“殺手臨走前告訴我,買他們行刺的僱主來自宮裡。小弟想,如果大哥只將行蹤告訴了他們五個人的話,洛顏就最可疑。”
景剴猶疑不定,道:“如今她已不再是洛花的人,應該不會再有什麼陰謀了。朕想不通怎麼可能是她。”
溫如玉道:“是啊,這正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如果大哥不怪罪,小弟想繼續讓樊素、小蠻兩個人爲我傳遞情報,以便查出真正的幕後主使。”
景剴愣了愣,擡頭看他,笑道:“朕什麼時候能管得了你?”
“大哥……”溫如玉噎住。
景剴的表情換成了似笑非笑:“他們不是說了麼?沒有哪位女子可以抵擋你的一笑。你憑你的笑容,早將朕的後宮征服了。你隨便差遣哪個人便是。”
溫如玉被一口茶嗆出來,咳得滿臉通紅。